与辛府亲事敲定后,崔昱一如既往的上朝当差,可他清楚的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娘亲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总让他有些在乎,这日对上崔夫人憔悴的神色,崔昱难得留了下来:“娘这几日没有歇好?”
世人皆唾弃崔昱寒门出身,替他惋惜身后没有世家庇护,可崔昱对自己的亲人的温情却从未少过。
崔夫人恹恹的抿了一口茶水,愣愣瞧着芝兰玉树的儿子:“你与辛家女郎可传过书信,或是私下见过?”
崔昱摇头。
崔家的老家民风并不拘束议婚男女之间的见面,只是京里高门大户规矩繁多,将女郎幽在深闺之中,订亲的公子小姐唯有在宴上偷偷觑一眼日后的枕边人。
可是如今与崔家往来的不过是崔昱的同僚,多是文官之流,像辛家那样的武将世家,他们甚至可以称的上是八竿子打不着。
崔夫人知道儿子冷心冷性,怕冷待了辛家的小女郎,是以总想寻出些儿子在意辛家女郎的痕迹以作宽慰。
崔昱自然看的出崔夫人的想法:“辛家公子回京述职,届时通情达理之人,我既与辛家二公子交好,对辛家女郎自是喜欢。”
崔夫人撑着面颊,叹了一声:“这哪能一样?你与二公子那是志同道合,可与辛家小女郎也照那套君子之交来论,岂不是都乱了套。”
“单说这几日,与辛家亲事议定,以你的能耐,我可不信你这整日被人吹捧的侍郎大人没法子见到自己未来媳妇,是不能还是不想,只有你自己清楚。”
崔昱听见媳妇那一字时愣了一下,这才镇定的拿出一块玉料来。
“辛家女郎这些日子称病了,听闻她体弱,我已派人访过,这料子是莫谦新送来的一批,我打算雕一对玉佩。”
“锦绣阁里新出了一批首饰,我也已请人到辛府送了帖子,邀她去挑自己喜欢的钗环首饰。”
崔夫人满意的点头。锦绣阁是崔昱一手经营出的首饰铺子,里面的首饰新颖,供不应求,每日只接待十名客人,且凭帖方可入阁。
“姑娘家没有不爱美的,你这帖子倒送的合心。”
她这儿子心思缜密,论周到谁也越不过他去,他若真要待一个人好,简直挑不出半分毛病。
崔夫人忽的叹了一声:"也不知你这等玲珑心用在男女之情上对辛家女郎到底是福是祸。"
崔昱见崔夫人没有再问,便为她重又斟了一杯茶。
过了一会儿,又轻声道:“去岁我在泰州办的案子结了案,依朝廷之意,会提至中书侍郎。”
崔昱顿了一下:"只要辛郿吃穿不愁,且有官夫人的体面,至于我待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重要了。"
左右他始终要娶妻,辛郿也好,旁家女郎也罢,都没什么分别。
只要是他的妻,该给的尊容和体面他都不会少给。
崔夫人对崔昱在朝中的嘉奖升迁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崔昱特意提的这一出,她一抬眼:“这次升任与辛家有关?”
崔昱倒也应的坦然:“的确借了辛家之势。”
与辛家结亲本就是互利之事,这门亲事从一开始便是在这种心照不宣的合谋上促成的。
“依着泰州一案,我与辛家女郎成亲时,圣上便给她封个县主。”
崔夫人心下欢喜:“辛将军的女儿自是值得。”
崔昱出身寒门,这便决定了他在朝中受限的处境,加之大齐早年饱受战乱,朝中处处节省,加封诰命的事已经甚少出过。
崔夫人过问完此事,心底轻松了不少,这才分出心来看崔昱手上的玉料。
“玉佩既作定情之用,便该寻个手艺精湛的师傅,莫谦阁里的师傅手里有不少活计,别忘了早些。”
崔昱一派从容的玉料收了回去:“这等物件,想来亲手所制更能体现我的心意。”
这亲事虽掺杂了朝政考量,可他也存着与辛家女郎举案齐眉的心思。
崔夫人:“好,你少时闲暇最喜摆弄那些物件,雕个玉应该算不得难事。”
崔夫人一面说着,一面为儿子的开窍之举大喜。
她看了眼端方雅正的儿子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支开旁人,神神秘秘抱了一下匣子过来:“来看看这个。”
崔昱淡淡的扫了一眼画上婀娜多姿的美人:“画的倒是精巧,不过这几笔却是不够妥当。”
崔夫人仔细的看着崔昱:“还有呢?谁让你看这画工了,我是让你瞧这画上的人,这人你觉得如何?”
崔昱:“眉眼倒是清正。”
崔夫人等了:“还有呢?这就完了?”
她等了一会儿,见崔昱没有下文,有些恼的将画收近匣子:“亏你文采斐然,咏起梅啦花啦出口成章,怎么到了该甜言蜜语的时候就成了木头。”
“罢了,你自家媳妇要怎么夸你自己琢磨。”
于是自崔夫人屋中出来后,崔昱手中有些突兀的多了一个匣子。
手下瞧见了连忙接了过去:“大人,这匣子如何处置?”
崔昱想了会儿:“放书房。”
这画工虽有不少瑕疵,可画上的人的确生的美貌,她既是自己日后的夫人,多熟悉几眼也好。
再者,他这未婚妻着实养眼。
锦绣阁。
游骑将军家的姑娘方芙掀开帘子看着锦绣阁里往来的行人,摸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帖子,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
这是傅轩自同僚手里换得得锦绣阁的金帖,眼下她与傅轩的亲事已过了明路,是时候给自己添置几件饰物了。
她是家中幼女,每月有例银不说,爹娘也给过不少贴补,在一众闺阁伙伴里算是很阔绰的了。
可锦绣阁这种一等一的豪奢繁华之地,她却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方芙递过帖子,入阁时忍不住挺了挺背。
阁里清幽,全无闹市喧哗,一个老者正小心的擦拭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料。
方芙只看了一眼,便转不开眼了。
那玉通体雪白,莹润光滑,仅是肉眼看去便有一种温润如脂的细腻之感。
“这莫不是泰州苍穹山里的苍玉?”
那拭尘的老者看了方芙一眼:“姑娘好眼力。”
方芙笑了笑。
以她府上的境况,她原是见不到那些珍玩奇宝的,可她却有一个被人宠的如珠似玉的表妹。
苍玉乃玉中极品,辛家人给辛郿的东西向来都是名贵珍奇,去岁辛郿的二兄给辛郿的生辰礼物便是一个苍玉雕成小雀。
方芙心意一动,辛郿能有的东西,她为什么不能也有?
“掌柜的,这块玉料可出售?”若能用这料子打一套首饰可比辛郿的好多了。
老者摇头:“这料子已被人订下了。”
方芙有些失落:“不知订下的是何人?”
老者没有答,方芙很快清醒了,锦绣阁里出入的皆是权贵,苍玉更是极其难得的宝物,便是无人订下,以她手头的银子也买不下。
人外有人,这等珍奇辛郿也拿不下,这么一想方芙心里舒服了许多,于是很快将注意力放到其他首饰上。
却说此时,绿绮自马车探出头,与四周的护卫对了一下眼色:“姑娘,这次出行崔大人也派了人相护,周围没有可疑之处。”
辛郿点头,任绿绮扶着下了马车。
乍见街市上往来的行人,辛郿身子不禁紧绷,过了好一会儿,确定并无异样,这才走了出去。
她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府了,一时有些不适应。
绿绮:“姑娘可有不适?若是不喜,现在回府也可。”
辛郿深呼吸了几下,摇了摇头:“崔大人好意,怎能驳去。”
虽然不明白崔昱为何同意与她定亲,可崔昱确是实实在在解了她的难处。
而且为了她此次出行,这一路上马车后多了不少护卫,皆是崔家的人,他这般用心讨她开心,她怎能不投桃报李。
辛郿压下了那股不自在,入了锦绣阁,很快便被阁中那种古朴幽静之气安抚了。
崔昱显然是早已叮嘱过,阁中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引着辛郿瞧了不少花样繁复的饰品,没怎么费功夫,辛郿便挑出了几件喜欢的。
那姑娘是个体贴的,见辛郿看的累了,便引着辛郿入了雅间休息。
很快一个老者托着一块莹润的玉石过来了:“辛姑娘,这玉石乃崔大人为您订下,您可有想雕的式样?若有,阁中的老师傅皆是行当里的熟手,若是没有想好,可将玉石带回。”
辛郿有些晃神,心下了然,难怪崔昱一路派人相送,原来他的打算除了要赠她首饰外,还备了这样一个重头戏。
辛郿对崔昱的投其所好极其满意,原本她还担心,与崔昱那样的冷情公子很难演出旖旎的戏。
崔昱这误打误撞,也算是配合了她。
不过还不等辛郿回话,方芙却已突兀的闯了进来。
“原是表妹在此,今日可真巧,我原说这样大的苍玉会是何人订下的,没想到竟是你的。”
方芙的心情说不出的烦闷,那苍玉她一眼便瞧中了,见这管事托玉入了雅间,本想偷偷瞧瞧是何方神圣,却不曾想竟是辛郿。
方芙的语气酸溜溜的,辛郿想要解释的话就此吞了下去。
管事见辛郿与方芙乃旧识,尽管心有不喜,便也没有赶人,只将玉收好便退了下去。
方芙的目光黏在那玉上,随后看向辛郿:“表妹今日怎么这般好的兴致,你不是已经闭门不出半年之久了么?”
辛郿淡淡回道:“受人之邀。”
方芙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辛郿,用一种长者的口吻道:“这便是表妹的不是了,如今京里不太平,表妹是辛家唯一留在京里的人,行事该谨慎些。”
方芙这劝说颇有些苦口婆心,不过很快便露了狠:“你莫不是不知你若累着伤着,会有多少人牵挂你,为你担心么?”
辛郿平静的听着,像是没有看出方芙的歹意:“表姐说的是。”
方芙的一腔妒意砸在了棉花上,没伤着人,倒把自己气的窝火,她自顾自坐了下来,缓了一阵,意有所指:“瞧我,我怎么忘了,表妹这几日因为傅公子心绪不佳。”
辛郿一面听着方芙的念叨,一面吃完了一块锦绣阁里的点心,饶有兴致的看着表姐眉飞色舞。
方芙说到兴处,蹙起了眉头:“表妹,我自小便疼你,我知傅公子是你心仪之人,已一再相拒,谁让他对我实在情深意重,我犹豫了许久,这才成全了傅公子的一片痴心。”
“若是知道表妹会为傅公子神伤至此。”
辛郿耐心的听着方芙与傅轩的往来,却不妨听见了方芙的诬蔑。
辛郿道:“我并未因傅轩神伤。”
方芙愣住,很快道:“表妹在我面前还要遮掩?傅公子乃才俊,是这些学子中最出色的。”
辛郿看了方芙一会儿:“我对傅轩无意。”
“而且我已有心仪之人。”
方芙不信,辛郿为了躲避和亲还能寻到更好的男子。
为了让方芙不再将那些子虚乌有的情愫强安在自己身上:“他待我很好,我很喜欢。”
方芙还当辛郿是病急乱投医,被那个轻浮子骗子。
她看不惯辛郿事事强于自己,恰见这傅轩清俊,起了强夺之意,可这不意味着她愿意瞧见自家小表妹跳入火坑。
辛郿只一句:“那苍玉便是崔昱所赠,表姐可能不知,崔昱当年蟾宫折桂时,我便已倾慕于他。”
"与傅轩结交,也不过是因为他和崔昱有几分相似。不过,既然能与崔昱结下良缘,我又怎么会对旁人心动?"
方芙愣了好久没有回神,合着她费尽心机抢来的傅轩只是个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