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京城少见地连下了几天的雨。

    雨水淅沥地顺着屋檐往下滑落,撑伞的行人都提着衣角匆匆走过,车马溅起的水辅成了奇异的水幕。

    雨水模糊了人的面容,连神情也在这雨中变得有些扭曲的可怖。

    宫里一贯安静,雨水打在门庭前的石阶,染成深色印记。

    尉迟明珠脸色比前几个月更加苍白,身边的年轻女子梳着半月髻,金钗上的流苏随动作轻轻拔动。

    她穿着棠紫色的深色宫装,凤眼半睁着,也倚在榻上不动,似乎昏昏欲睡。

    一阵冷风刮过堂前。

    尉迟明珠拢紧浅蓝色的衣裳。许是衣料的窸窸声惊扰了身边的人,她忪惺着睡眼询问:“怎么了。”

    “有点冷。”尉迟明珠轻咳了两声。侍女连忙关上了宫门,瞬间温暖了许多。

    尉迟在楚烦躁地说:“太医院那帮老家伙治了你这么多年,这咳疾怎么还是发作?”

    倒是尉迟明珠不甚在意:“本就是先天的恶疾,多吃些药维持就好了,治好才是奇怪呢。”

    尉迟在楚撑着头:“皇后娘娘怎么还是不见?”

    “她的风寒也得了有几个月了吧。一国之母却不见人影。怎么像话?”

    尉迟明珠眼神滞注了几刻。

    见妹妹沉思,尉迟在楚也不恼。

    她新起了一个话题。

    “皇上最近很宠爱一个嫔妃?”

    “是宸妃。年初时宴会上的舞伎,皇上倾心于再宠几月就有了封妃。”

    尉达明珠似乎提了点兴趣。

    “毫无家世,竟也能位列四妃。”尉迟在楚不留厌恶地皱眉:“舞伎?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尉迟明珠很知趣地不再谈论宸妃的事迹。由于玉阳长公主的婚姻的失败,尉迟明珠也知道尉这在楚十分厌恶这类艺人。

    即便是舞伎出身,那又如何?

    皇帝的宠爱向来是不管别人的。

    “四月的选秀在即。现在她是宸妃,但几个月后又算哪路人呢?”尉迟在楚声音变低。

    她和尉迟明珠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就算尉迟扬要取消,那又有什么用?

    这是祖制。更何况皇帝目前没有子嗣,那就更有选秀的理由了。

    夜深时雨势渐大,窗框被雨水拍打作响。

    幽深的寝宫留了一盏小小的烛灯,没过一会就燃尽了最后一截。

    至此,连唯一的光亮都没有了。

    床上的女子轻轻睁开了眼,掀开了被角,宫殿里似乎还残余说不清的黏稠气味。

    她发间还散发着桂香,薄汗未干。即便已到了半夜,她也觉得身体乏力。

    她轻轻埋在发尾之间,似乎沉浸在熟悉的桂香。欢爱之后的身体疲惫却愉悦,那是一种她恐惧又不由自主享受的感觉,但一股更浓的龙涎香钻入她的鼻腔,好闻极了。

    这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轻轻地起身,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走起来无声又暖和。

    她坐在窗前的榻上,用小几上的梳子轻轻梳柔顺的长发。

    背后突然传来懒洋洋的哼笑。

    她一僵。

    再转头时,那坐起身来的青年居然自己点燃了油灯。昏黄色的灯亮着,映出他漫不经心的笑容。

    衣袍半开,露出他宽阔而健壮的胸膛。青年虽身形修长,但还留有半分天真之气。

    那是被完美保护起来的人才有的。

    青年身材健壮,面容英俊。他只看了她一眼,女子就和顺地准备向他走去。

    但他却下床,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站定在她面前,温柔地拾起她的头发。

    尉迟扬的语气柔和许多:“怎么不睡?”

    宋惊枝便顺势靠在他身上,闻着经久的龙涎香,闭上了眼:“有点睡不着。”

    连她自己出口才发现语气有点冷。

    尉迟扬却笑了起来,怜爱地问:“晚膳朕传了贤妃来,你不高兴了?”

    语气虽疼爱,却有一股隐含的冷漠。

    “不敢。”宋惊枝没有睁眼,只顺从地依偎他

    “宸妃啊宸妃,你总是这么口是心非。”

    尉迟扬忽然放声大笑,宋惊枝靠在他的胸口上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朕是不得已啊。”

    出乎她的意料,这是尉迟扬从未说过的话。

    十八岁的帝王凝视着她,眼睛竟有普通青年才有的炙热和依恋。

    但无端触痛了宋惊枝刚扬起的头。

    “那陛下爱我吗?”

    她依赖着寒冷中唯一的热源,心中的悲怆却使她问出了这句很娇纵的话。

    宋惊枝从不在尉迟扬面前称“臣妾”,但尉迟扬却很喜欢。

    只有这样他才觉得,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爱人。

    他当然爱她了。

    “朕没碰过皇后。”他沉默一会才冷冷地说。宋惊枝愣住了。

    她自然不会忘记那日在高台上只见过一面的皇后。

    那气韵十足的高高在上的少女,面容傲人。在望向她的那一刻,目光是那么沉静。

    还有上位者的探究和玩味。

    她承认她是害怕而胆怯的。但那样美的人,尉迟扬居然会不碰她?

    “朕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选择。”

    尉迟扬的话却让宋惊枝收回了所有思绪。

    “皇后是朕的皇后不假,但她也是朕的表妹。她做皇后,朕一辈子都要在王家的控制下。”

    “国师和母后似乎忘了,谁才是权力的掌控者。一但借走了却不归还,难道要朕做傀儡吗?”

    头上突然一痛。

    尉迟扬面色阴沉,手里有一根长发。

    宋惊枝默默忍住痛感。温顺地抱住了尉迟扬,听他的心跳。

    她听见自己温柔的话,逐渐和他的心跳重合。

    “我不会离开陛下的。”

    “不会……不会离开的。”

    尉迟扬的回答也温柔,“不要骗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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