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起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罩住了整个库库和屯。到了黄昏,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仿佛是从天而将的瀑布,猛地向大地扑来,雨点斜打在地面的积水上,激起朵朵水花。
寝宫内,扯力克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朵兰端来一碗汤药,乌讷楚扶起扯力克给他喂药,药水却随着扯力克的嘴角又流了出来,乌讷楚用手帕拭去扯力克嘴角的药水,轻轻叹口气,又将他放倒在枕头上。
乌讷楚抬头看看窗外,说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天气,今年的天气真是古怪。”
朵兰也看看窗外说:“长生天是不是在指示我们,汗王他……”
乌讷楚听了朵兰的话心下一惊,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有人也这么说过,对了,是布日玛嬷嬷,在阿勒坦汗去世前自己和布日玛嬷嬷也是这么说的,难道扯力克今天也要走了吗?
乌讷楚握住扯力克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幽幽问道:“为什么每次都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离去,将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我?我受够了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再也不要让我看见这样的情景了。”
乌讷楚说道伤心处,不由凄然泪下。
朵兰放下药碗走过去搂住乌讷楚,她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劝慰她,只能陪着她一起默默垂泪。
直至深夜,雨还是绵绵不休地吟唱着,乌讷楚不敢睡去,生怕扯力克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握着扯力克的手坐在昏暗的酥油灯下,愁肠百结。阿爸、阿勒坦汗、把汉那吉、辛爱、博达锡里,经过一次次痛苦地挣扎,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得面对了,可是看到日渐枯萎的扯力克,她又感到了那种锥心的痛。
不知什么时候,乌讷楚竟然握着扯力克的手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扯力克的手已经僵硬了,昏迷了几天的扯力克在她的梦境中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没有再睁开眼看她一眼,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五十多岁的乌讷楚伤心欲绝,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也病倒了,卜石兔带领着各部首领和贵族主持了扯力克的葬礼。
乌讷楚这一病,让各部首领和贵族惴惴不安,担心各部为了争夺汗位再发生内讧,于是私底下商量了几次,将汗位继承人锁定在卜石兔和素囊身上。但拥立卜石兔还是素囊,又在这些首领和贵族中产生了歧义。
支持卜石兔的人,认为卜石兔是扯力克的嫡长孙,按照嫡长子继承的祖制,理应由他继承汗位,而且以两人的能力来讲,卜石兔也优于素囊。而支持素囊的人则认为,在土默特,素囊的实力仅次于扯力克,又是乌讷楚唯一的孙子,如果不让他继承汗位,拥兵自重的他,难保以后不会恃强凌弱。双方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各部首领和贵族商量的结果分别传到了卜石兔和素囊的耳中。
卜石兔也有继承汗位的愿望,可他明了当前的局势,知道争也没用,于是足不出户,躲在书房里看书,藉此让自己躁动的心平静下来,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佛祖的保佑上。
辅佐卜石兔的五路台吉,是辛爱的儿子,他也听到了各部首领和贵族商议的结果,于是心急火燎地来到卜石兔的府邸。
五路台吉经常出入卜石兔的府邸,因此每次来都不用通报。他从仆人那儿知道卜石兔在书房看书,就径直来到书房。
看到卜石兔还在看书,五路台吉不由急道:“你还能看得进书去啊,汗王的灵魂已经升上了腾格里,你是汗王的嫡长孙,怎么还不去为自己争取呢。”
卜石兔问道:“有用吗?你以为现在还是当年的情形吗?”
五路台吉一把夺取卜石兔手中的书扣到桌子上,说:“我也不是让你用武力去争,最起码你应该到那些支持素囊的人那儿,去把他们争取过来。”
卜石兔说:“额莫现在正在生病,我想她自有安排,还是等额莫来做决定吧。”
与此同时,素囊的那些智囊团也在为素囊出谋划策。
明安是扯力克的亲生儿子,大哥晁兔死后,卜石兔继承了他的部众和领地,实力远远超过了他,而且扯力克对卜石兔又青睐有加,时常委以重任,而卜石兔又与安兔哥哥感情深厚,万一扯力克按照嫡长子继承的祖制将汗位传给卜石兔,卜石兔肯定会信任和重用安兔,自己只会被冷落在一旁。当他看到素囊的实力日益壮大,又是乌讷楚唯一的孙子,于是投靠了素囊,想把他当成自己今后的靠山。如今,乌讷楚卧病在床,万一来不及让素囊继承汗位就死了,那些首领和贵族一定会支持卜石兔的,所以一定要先除去卜石兔,素囊才有可能登上汗位。
他又不想让素囊看穿他的心里,于是装作如无其事地说:“当年乌兰妣吉与把汉那吉叔叔投靠了南朝,土默特汗王才被封为顺义王,阿勒坦额伦策去世后理应由把汉那吉叔叔继位,而你父亲博达锡里与乌兰妣吉结婚后,汗位应该是你父亲的,那么到了现在,汗位就应该非你莫属了。”
拉克申附和道:“是啊,如果当年没有乌兰妣吉和把汉那吉台吉投奔南朝,也就没有蒙古的今天了。”
素囊手托腮帮,看看明安又看看拉申克和绍布,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说得一点没错,所以我一点也不着急,你们急什么?奶奶当年就想让我阿爸继承汗位,只是迫于当时的情形,不得已才让扯力克继承了汗位,今时今日,以她的威望和手中的权力,汗位还能留给别人?”
明安说:“钟金哈屯现在正病着,万一她哪天也走了,那些拥护卜石兔的人再以嫡长子继承制拥立卜石兔,那你就没有希望了。”
绍布突然问道:“明安台吉,卜石兔可是你的亲侄儿,你为什么不帮他,反而帮我们洪台吉呢?”
绍布这么一问,素囊和拉申克也将疑惑的目光转向明安,明安怕素囊怀疑自己,故作不屑道:“我最讨厌他那副虚伪的嘴脸了,表面上安分守己,背地里却在暗中拉拢收买人心。”
绍布说:“可是我听说卜石兔足不出户,好像对汗位也根本不在意。”
明安说:“这就是他的阴险之处,最近五路叔叔和安兔哥哥频繁在他府中进出,你以为他们是在闲话家常吗?还不知他们又在玩什么阴谋诡计呢。”
明安这么一说,果真激起了素囊的脾气,他气愤道:“他们这次休想,当年我阿爸是没有实力与他们抗衡,如果他们现在还敢故伎重演,我与他们势不两立。”
明安怂恿道:“光说狠话有什么用,你得拿出实际行动啊。”
素囊问道:“什么行动?”
明安说:“干脆把卜石兔逐出土默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拉克申赞同道:“明安台吉说的有道理,我看行。”
绍布担忧地说:“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万一引起各部首领的反感,钟金哈屯为了顾全大局,真把卜石兔立为继承人可就不好了。”
素囊张扬道:“哼!我就不信他们现在敢与我为敌,明安,就按你说的,你马上率领大军包围卜石兔的部落,限他三天内带着部众离开土默特,你告诉他,如果他不同意,我将血洗他的部落。”
明安窃喜道:“是!洪台吉。”
明安很快率领大军包围了卜石兔的部落,卜石兔守营的将领看到明安,上前问道:“明安台吉,你带这么多人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
明安傲慢道:“素囊洪台吉让我来告诉卜石兔,限他三天之内离开土默特,你快去通报他吧。”
守营的将领一听,急忙跑进大营向卜石兔汇报。
卜石兔听到禀报,带着随从与守营将领来到大营门口,大营内的士兵也跟随出来。
骑在马上的明安看到卜石兔从容地走出大营,心里反倒有些发虚。
卜石兔傲然看着眼前的明安,问道:“素囊派你来做什么?”
明安直直身子,说道:“他命令你在三天内离开土默特。”
卜石兔仰着头问道:“如果我不离开呢?”
明安瞪着眼睛看着卜石兔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卜石兔凛然道:“你想怎么样?”
明安恶狠狠道:“血洗你的部落。”
卜石兔怒道:“你敢!”
明安骑着马在原地打转,指着卜石兔身后的将士们喊道:“你们听着,素囊洪台吉已经下令让你们三天内离开土默特,如果你们不离开,我们将血洗你们的部落。你们如果愿意投靠洪台吉,我会替你们求情,让你们留下来。”
卜石兔冷眼看看明安,转身走进大营,身后的将士们也鄙视地看一眼明安,随着卜石兔进入大营,留下气得目瞪口呆的明安。
五路台吉知道后,立刻联合了土默特七十多位台吉率兵前来保护卜石兔,双方僵持在卜石兔的大营外。明安见势不妙,急忙派人向素囊请示。
乌讷楚知道后心急如焚,一面令海赖做好防备的准备,一面派人去请乌兰。此时,乌兰也已经知道了素囊的所为,正在苦口婆心地规劝素囊,接到乌讷楚的命令,立即来到库库和屯。
乌兰一进入寝宫,躺在床上的乌讷楚便坐起身子着急地问道:“素囊撤军了吗?”
乌兰坐到床边,无奈道:“这个孩子太倔强了,我正在劝他,你让人叫我来,我片刻不敢耽误,就先过来了。”
乌讷楚靠在床上叹气道:“唉,都怪我,是我把这个孩子宠坏了。”
乌兰安慰道:“阿妈也别自责了,你也是爱他,并不想把他培养成这个样子。”
乌讷楚说:“我叫你来,是有事和你商量。”
乌兰说:“阿妈请说。”
乌讷楚拉住乌兰的手说:“本来我是想让素囊继承汗位的,可你也了解素囊的脾性,我想等病好了再和你商量这件事,可没想到他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如果我把汗位交给了他,大权在握,还不把土默特搞个人仰马翻。”
乌兰轻轻拍拍乌讷楚的手说:“我懂阿妈的意思,大局为重,阿妈还是选择一个对土默特有益的汗王吧。”
乌讷楚笑道:“你到底是一个识大体的人,这么多年,我一心想亲手栽培他,可他,唉,我也是恨铁不成钢啊。
乌兰说:“阿妈也尽力了,汗位不能就这样空悬着,阿妈还是早点做出决断吧。”
素囊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维护卜石兔,担心触犯众怒,一时进退两难,正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时候,明朝又新换了一位宣大总督。这位新总督涂宗浚上任途径镇川堡时,素囊立即派出使者到明边迎接,并让使者将自己想继承汗位的想法告诉了涂宗浚,希望涂宗浚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涂宗浚见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于是让使者回去转告素囊,答应帮他出面斡旋,让素囊先撤兵。有了涂宗浚的承诺,素囊令明安率军撤回到大板升城。之后,涂宗浚又到卜石兔部落劝说五路台吉也撤了军,一场即将爆发的大战,在涂宗浚的劝说下,偃旗息鼓。
双方各自退了兵,乌讷楚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但究竟让谁继承汗位,又让她再次犹豫不决。
朵兰端着一碗药递给乌讷楚,乌讷楚喝完药忧心忡忡地靠在床上。
朵兰放下药碗坐到乌讷楚前,问道:“又在想什么呢,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乌讷楚直截了当地问朵兰:“你说让谁来继承汗位呢?”
朵兰听出了乌讷楚的犹豫,不敢贸然回答,于是反问道:“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乌讷楚说:“本来,这个汗位应该是博达锡里的,当时迫于压力,我只好同意扯力克继承了汗位,为了弥补我对博达锡里的愧疚,我想让素囊继承汗位。可是,这十几年,扯力克让我再次得到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卜石兔又是他的嫡长孙,与素囊相比,他更具备一个汗王应有的素质,如果不让卜石兔继承,除了担忧素囊做不好这个汗王,也觉得对不住扯力克。”
朵兰劝道:“既然你难下决断,那就先缓一缓,再观察观察他们俩。”
乌讷楚叹气道:“唉,可土默特不可一日无主啊。”
朵兰建议道:“你可以先掌管着,如今各部首领和贵族都对你心服口服的,凡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乌讷楚采纳了朵兰的建议,决定暂不宣布继承人。
终于盼到了乌讷楚大病初愈,可是乌讷楚却又亲自开始管理土默特的事务,对汗位继承的事情却缄口不言,各部首领和贵族也不敢妄议,只有耐心地等待着。
四十七、含恨而终
五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土默特的汗位一直悬而未决,令人们猜测不断。卜石兔虽有疑虑,但他一如既往,除了兢兢业业地管理好自己部族的事务,平时就在书房里看书。素囊则不然,自从涂宗浚劝说他退兵后,他见涂宗浚非但没有帮自己把汗位争取到手,反而乌讷楚自己掌管了土默特的大权,他开始以为乌讷楚也想让卜石兔继承汗位,气愤得在家又喊又叫,乌兰也不敢将乌讷楚的决定告诉他,但乌兰见乌讷楚和她谈过后却迟迟没有宣布汗位继承人,便知道了乌讷楚的用心,于是苦口婆心地劝素囊不要胡来,一切听凭乌讷楚做主,谁知素囊不但不听劝,反而变本加厉,多次公开扬言非顺义王不做。
汗位的空缺,焦急的不仅是土默特各部的首领和贵族,就连明朝也开始关注起来。
明朝廷议的时候,百官众口哓哓,发言盈廷,直到最后,又有人奏请万历帝,让乌讷楚以老年之身再嫁卜石兔,否则不但不封王,而且还要停止贡市。见廷议了这么久也没有结果,又有人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万历帝就针对这个建议再次征询百官的意见,没想到百官全体附议。万历帝就颁下诏书,让涂宗浚到库库和屯劝说乌讷楚。
涂宗浚带着万历帝的旨意来到了库库和屯,乌讷楚抱病带着朵兰和海赖到城门热情地相迎。
涂宗浚一下马,乌讷楚就迎上前去行礼道:“涂大人一路辛苦了,是什么风把涂大人吹到库库和屯来了。”
涂宗浚笑道:“按你们蒙古人说的,是草原的风把你们的酒香吹到了宣化城,我闻着酒香就走到这儿来了,我能不能向夫人讨碗酒喝啊?”
乌讷楚哈哈笑道:“涂大人对我蒙古的文化多有了解啊。”
涂宗浚也笑道:“那也比不上夫人对我汉家文化的了解啊。”
乌讷楚笑道:“涂大人过奖了,请进去说话吧。”
乌讷楚引领者涂宗浚进入库库和屯,涂宗浚看到库库和屯城内人来人往,摊位上玲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摊贩们的吆喝声,买主、卖主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虽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却井然有序。
涂宗浚笑道:“库库和屯的热闹和繁荣不亚于宣化城和大同城啊!”
乌讷楚也笑道:“这还不是皇上的恩典嘛。”
涂宗浚一边看一边与乌讷楚来到了宫殿,乌讷楚与涂宗浚、朵兰进入宫殿的会客厅,让海赖在门外守卫。
乌讷楚伸手礼让道:“涂大人请坐。”
两人落座,仆人倒上茶退出,朵兰站立在乌讷楚身后。
乌讷楚问道:“涂大人此番来,必定是有什么事吧?”
涂宗浚说:“朝廷派我来问问夫人,夫人打算让谁来继承汗位?”
涂宗浚的话让乌讷楚冷笑了一下,自己一直没有宣布汗位继承人,朝廷一定又有了顾虑,所以又想来干预了吧?乌讷楚调整了一下坐姿,平静地说道:“虽然土默特的汗位继承人到现在还没有确定下来,但是土默特绝不会再发生内乱,朝廷何必着急呢。”
涂宗浚说:“话虽如此,但是汗位久悬不决,也容易让人们心生疑惑而人心不安呐。”
乌讷楚笑道:“请涂大人奏明朝廷,我心中有数。”
涂宗浚看看乌讷楚,为难道:“下官今日来,实则是带着皇上的旨意来的。”
乌讷楚问道:“噢?皇上有什么旨意?”
涂宗浚说:“经过廷议,百官一致认为夫人应该再嫁卜石兔,并立卜石兔为王。”
乌讷楚断然道:“这不可能,我都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再嫁人,不可不可。”
涂宗浚说:“如果夫人不答应,朝廷将不再封王,而且要再次关闭贡市。”
又来了,每次一到这样的时候,他们总要来对我蒙古的事情指手画脚的,又拿封王和闭市来与我交易,这次我偏不让他们左右我想法。乌讷楚不悦道:“朝廷何必对我蒙古内部事务横加干涉,我也是考虑蒙古的长远稳定,才慎之再三,并无他意。”
涂宗浚说:“朝廷知道夫人是在卜石兔和素囊之间犹豫不决,难下决断,所以替夫人做了这个决定。”
乌讷楚断然道:“不劳朝廷费心,我自有主张。”
不知何故,涂宗浚带来的旨意在土默特传播开来,立刻在各部引起轩然大波,人们都误以为这就是乌讷楚迟迟不肯确定继承人的原因,指责、埋怨、谩骂,铺天盖地向乌讷楚袭来。
而乌讷楚的严词拒绝,令万历帝龙颜大怒,果然下令停止了贡市,蒙古人又一片哗然,不知道乌讷楚为什么不肯确定继承人,就连素囊和卜石兔也茫然不解,停止贡市,令蒙古人人心惶惶。
年老多病的乌讷楚,经过这一番刺激,经不住打击,再次缠绵在病榻上。
这一次生病不同以往,乌讷楚连续昏迷了好几天,一直在土默特弘扬佛教的满朱锡里,与朵兰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乌讷楚床边。
经过满朱锡里的悉心调理,乌讷楚终于醒了过来。
朵兰喜极而泣道:“你吓死了我了。”
乌讷楚虚弱道:“扶我起来,我想坐一会儿。”
满朱锡里和朵兰扶乌讷楚靠在床上。
朵兰说:“这几日多亏了满朱锡里大师,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乌讷楚对满朱锡里道:“大师辛苦了,我感觉好多了,你也回去休息休息吧。”
见乌讷楚精神状态良好,满朱锡里又为乌讷楚把了脉,然后嘱咐朵兰让乌讷楚按时服药,这才放心地离去。
乌讷楚神色黯然地靠在床上,长长叹口气说道:“唉,我的私心差一点又引起了土默特的混乱。”
朵兰也叹息道:“唉,你也尽心了,实在是我们那位台吉太不懂事了。”
乌讷楚说:“孺子不可教也,我也不能继续等下去了,南朝又停止了贡市,再不做出决定,人们真的以为我有什么不轨之心了。”
朵兰问道:“你决定让卜石兔来继承汗位了?”
乌讷楚反问道:“除了他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乌讷楚的决定还没有公布出去,那些整天围绕在素囊身边的人,似乎嗅出了什么味道,开始渐渐疏远他,素囊气得大骂这些人是小人,乌兰听到后,气愤地来到素囊的寝室加以制止。
乌兰进来的时候,素囊刚鞭打完一名侍女,并将茶碗摔碎在地上,侍女战战兢兢地蹲在地上捡茶碗的碎片,素囊飞起一脚将侍女踢到在地,乌兰急忙上前扶起侍女。
忍无可忍的乌兰走过去扇了素囊一记耳光,气愤地骂道:“你这个不成器的畜生,拿侍女撒什么气,就你这样,你奶奶放心让你做汗王吗?”
素囊气愤道:“就连你也看不起我吗?是不是你也要离我而去?”
乌兰说:“我早就看不惯你身边的那些人了,每天不给你出好主意,就知道给你煽风点火,他们离开你也是好事。”
素囊气愤地坐到椅子上,未答话。
乌兰见素囊不说话了,走过去劝道:“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奶奶一心想栽培你,就是希望让你来做汗王,可你没有一点耐心,刚刚作出点成绩就沾沾自喜,整天被人前呼后拥的,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你视而不见,对那些小人你倒是深信不疑,天天和他们搅在一起,还以为自己真是汗王呢了。”
素囊气愤道:“就是她所谓的那些栽培,让人们误以为汗位非我莫属,这才投靠了我,结果她迟迟不做决定,才让我现在颜面尽失。”
乌兰说:“那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你奶奶不放心把汗位交给你,就算她交给你恐怕你也做不好。”
正说着,拉克申一头冲进了素囊的寝室。
乌兰叱道:“没有一点规矩,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
拉克申没料到乌兰会在,急忙向乌兰行礼。
素囊没好气地问道:“怎么啦,又出什么事了?”
拉克申看看乌兰没敢回话,偷偷用眼神暗示素囊。
乌兰见拉克申鬼鬼祟祟的,怒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拉克申嚅嚅诺诺地看看乌兰又看看素囊。
正在气头上的素囊不耐烦喝道:“有什么话快说。”
拉克申小心翼翼地说:“属下听到一些传言,不知该不该说。”
素囊大喝一声:“说!”
拉克申又看一眼乌兰,才说道:“属下听总督涂大人去库库和屯了,南朝皇帝的旨意是让钟金哈屯和卜石兔合婚,然后让卜石兔继承汗位。”
素囊震惊得向后一扬,乌兰听到让乌讷楚和卜石兔合婚,也惊得目瞪口呆。
素囊站起身,一拳砸到桌子上,怒骂道:“我就知道她迟迟不肯立我为汗,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还找那么多的借口来搪塞。”
乌兰被素囊这一拳砸懂得醒过神来,急忙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拉克申见乌兰震惊的样子,以为乌兰是因为素囊不能继承汗位的缘故,就大胆说道:“人们都说钟金哈屯就是一个□□女人,一天也离不开男人……”
乌兰一拍桌子,喝道:“你给我闭嘴!”
素囊跳起来叫道:“难道他说错了吗?以前就有人告诉我,说阿爸多次喝醉酒大骂奶奶是一个放荡的女人,起初我还不相信,原来都是真的。”
乌兰又对着素囊怒喝一声:“你给我闭嘴!”
乌兰气愤地拿起马鞭向素囊和拉克申挥去,一边抽一边骂道:“我打死你们这些口无遮拦的畜生,别人这样说你的奶奶,你不但加以阻止,还跟着胡说。”
素囊起初还躲闪着,突然,他转过身来握住乌兰握着马鞭的手,从乌兰手中一把夺过鞭子扬了起来,乌兰惊恐地别过头去,素囊迟疑了一下,一把推开乌兰,把鞭子摔在地上,恶语相向道:“你就是打死我,我还要这么说,她就是一个□□的老女人。”
素囊说完,带着拉克申扬长而去。
乌兰惊诧又痛心地跌坐在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想对自己动手,乌兰悲从中来,坐在地上饮泣吞声。
素囊与拉克申走出寝室后,就带着拉克申和绍布向库库和屯奔去。
乌讷楚派海赖将各部首领和贵族召集到自己的寝宫,众人看到乌讷楚憔悴不堪地靠在床上,苍白的头发虽然梳得十分整齐,没有一丝凌乱,但微微下陷的眼窝里,曾经那双明净如水的眼眸,却悄悄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已全然不见了往日光彩照人模样,顿时心生恻隐。
卜石兔一个箭步跨到床边,半蹲在乌讷楚前握住她的手说:“额莫怎么病成这样了,孙儿不孝,不仅没有来照顾额莫,还让额莫为我操心。”
卜石兔说着不由垂首落泪。
乌讷楚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卜石兔的头:“不要难过,一个汗王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那怎么能行。”
听了乌讷楚的话,众人既惊且喜地互相看了一眼。
乌讷楚抬头看着众人,平静地说:“我今天请你们来是有重要决定要宣布,卜石兔,去,站到他们前面。”
卜石兔擦擦眼泪站起身,走过去站在众人前。
乌讷楚说:“我决定立卜石兔为土默特的新可汗,并奏请朝廷封他为顺义王。”
五路台吉率先高呼道:“钟金哈屯英明。”
众人跟着呼道:“钟金哈屯英明。”
乌讷楚说:“卜石兔,土默特今后就交给你了,你一定不要辜负你额伦策的遗愿,带领土默特部众继续走和平发展之路。”
卜石兔发誓道:“额莫放心,我一定遵循额伦策的遗愿。”
乌讷楚又对众人道:“你们要齐心协力好好协助卜石兔,切不可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众人垂首道:“是!”
五路台吉惭愧道:“上次的事都是我不冷静,钟金哈屯放心,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提到此事,卜石兔环顾了一下众人,问乌讷楚:“素囊怎么没来?”
乌讷楚疲倦道:“我没通知他,免得他再来生事,你放心,我会将你继承汗王的事告诉他,并让他臣服你。”
寝殿外传来素囊的喊声:“你让我臣服谁?你那个新任的小丈夫吗?”
素囊说着走进寝宫,看到各部首领和贵族都在场,气势汹汹地走到乌讷楚床前,双手撑在床边,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乌讷楚,咬牙切齿道:“你又老又体弱多病,而且已经嫁过三个男人了,难道你就那么耐不住寂寞,就连卜石兔这样的黄毛小子都不放过吗?部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你就是一个不知羞耻,□□的老女人。”
乌讷楚气愤地使出浑身的力量,一个巴掌向素囊搧去,素囊擒住乌讷楚的手,得意道:“你还有力气打我吗?”
卜石兔怒不可遏,从后面一把扯过素囊,一个巴掌打在素囊的脸上,怒骂道:“你敢对额莫如此无礼,让我来替额莫教训你。”
素囊反手抓住卜石兔的衣领准备还击,五路台吉和安兔急忙上前驾住了素囊的胳膊,令素囊动弹不得。
乌讷楚挣扎着坐起身想阻止,突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即瘫倒在床上。
朵兰惊叫一声:“小姐!”向乌讷楚扑去。
卜石兔听到朵兰的喊声,急忙放开素囊也奔向乌讷楚,五路台吉和安兔也急忙过去看乌讷楚,素囊见自己闯了大祸,乘人不备赶紧溜了出去。
朵兰和卜石兔扶起乌讷楚,将乌讷楚平放到床上,卜石兔扭头大叫道:“快去请医师来!”
众人围拢上来,见乌讷楚气若游丝、面色煞白,不由触目动心。
五路台吉扑到床边,哽咽地喊道:“哈屯!”。
安兔也拥到床边悲泣道:“大嫂!”
卜石兔悲痛地对众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照顾额莫,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即派人去通知你们。”
众人不舍地一一离去,满朱锡里接到通知,立即赶到乌讷楚的寝宫,与众人擦肩而过,看到众人悲伤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去。
经过满朱锡里的极力抢救,暂时保住了乌讷楚的性命,此后,乌讷楚茶水不进,每天昏睡在床上,整个人日渐消瘦。
朵兰与卜石兔也寝食不安,日夜守候在乌讷楚身边。
朵兰派人将乌讷楚病危的消息通知了乌兰,乌兰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库库和屯,一进寝宫,看到瘦弱无骨的乌讷楚,乌兰悲痛欲绝地跪在床前握住乌讷楚的手呜咽道:“阿妈,对不起,都是我没有教育好那个逆子啊。”
朵兰抹着眼泪与卜石兔扶起乌兰,乌兰抱住朵兰,俩人抱头痛哭,卜石兔劝了好半天,才将俩人劝开。
卜石兔和朵兰扶乌兰坐到椅子上。
朵兰抽泣道:“小姐已经昏睡好几天了,滴水未进,我很担心,所以让你来陪着,我怕万一……”朵兰说着抹起眼泪来。
乌兰说:“阿妈也真够命苦的,多亏有你,不然她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朵兰说:“妣吉不要说这样的话,小姐不嫌弃我,视我如姐妹,能侍奉小姐也是我的福分啊。”
昏迷中的乌讷楚,看到玛尼明阿图、吉格肯、博达锡里、阿勒坦汗、辛爱、扯力克微笑着一一走来,最后才是把汉那吉,乌讷楚微笑着向把汉那吉伸出双臂,把汉那吉却化作一股青烟飘向天际。
乌讷楚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盯着房顶,眼前浮现出她与玛尼明阿图策马驰骋在草原的情景,想起了倚在阿爸怀中顽皮地揪着他的胡子,和阿爸一起快乐地大笑的情景,空洞的眼睛浮出一丝微笑,浑浊的眼里却流淌出一滴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自己虽然出生在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六十二年来,只有童年才是最纯粹的幸福与快乐,九岁以后,自己被迫联姻,小小年纪远离亲人、远离家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过着孤独、压抑、寄人篱下的生活;把汉那吉的爱情,还以为自己孤独漂泊的心找到了依靠,却被阿勒坦汗生生地拆开了我们。是的,阿勒坦汗把他的爱全给了我,可是自己还是感到孤寂。阿勒坦汗去世后,以为从此能和把汉那吉纵情草原,过着自由自在快乐的生活,可又被辛爱打破了所有甜蜜的幻想。把汉那吉死了,自己的心也死了,扯力克的爱又让自己的心活了过来,可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唯一的儿子又永远地离开了自己,谁又能理解这一份苦楚?本想带着扯力克的爱终老此生,扯力克又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这个人情淡漠的世界上。人们只看到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又有谁看到在这光环背后的那一份艰辛与心酸?乌讷楚想到这儿,不由怆然泪下。
朵兰听到乌讷楚呜咽的声音,赶紧走到床边,看到乌讷楚已经醒了过来正在默默流泪,俯身替她擦去眼泪,轻声问道:“小姐要喝水吗?”
乌兰和卜石兔听到朵兰的问话也急忙走到床边。
乌讷楚吃力地摆手拒绝,说道:“扶我起来。”
乌兰急忙过去坐在床边扶起乌讷楚,让乌讷楚靠在她的怀里。
乌讷楚扭头看看乌兰,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也在啊,真好。”
乌讷楚又转向朵兰:“朵兰,我好想喝阿妈熬的奶茶。”
朵兰一惊,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不安地看看乌兰,乌兰控制着眼泪,轻声道:“让朵兰帮你熬吧,看看她能不能熬出外婆的味道。”
朵兰急忙应声道:“是啊,我曾经和阿噶学过熬奶茶呢,我去试试。”说完转身边擦眼泪边走出寝宫。
乌讷楚靠在乌兰的怀里,轻声说:“如果我能靠在把汉那吉的怀里该多好啊。”
乌兰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说道:“你还是忘不了他啊。”
乌讷楚笑着问道:“你不会怪我这样说吧。”
乌兰悲戚地摇摇头。
乌讷楚缓缓说:“我此生的最大的愿望就是做把汉那吉的新娘,为他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们在草原上一起放牧,一起打猎,看着我们的孩子渐渐长大,我们渐渐老去,但他还不嫌弃我,能让我永远躺在他的怀里。”
卜石兔听着乌讷楚喃喃自语,这才完全了解了这个看似刚强的女人深藏在内心的柔情,也了解了乌兰的豁达大度,悲伤而又感动地流下眼泪。
乌兰哽咽道:“我知道,我懂你的心。”
乌讷楚说:“可惜我却辜负了他,等到我真正明白自己需要的时候,他却不在了。”
乌兰将头埋在乌讷楚的发间默默地流泪。
乌讷楚说:“细想我这一生,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着我,我想挣扎,可是我却那么无力,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吗?我不信命,我想要和命运抗争,可我感觉那么无助。”
乌讷楚无奈地长叹口气又继续说道:“如果我不是个母亲,如果我这个母亲可以狠心自私一点,也许我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无奈了。”
乌讷楚吃力地仰起头想看一眼乌兰,可浑身像棉花一样软弱无力,只好放弃了这种徒劳,握住乌兰手说道:“就让我自私一次吧,我死后,把我葬到大板升城吧,这辈子我不能和把汉那吉在一起,就让我的灵魂留在那儿看着他和博达锡里吧。”
乌兰轻轻地点点头,将头伏在乌讷楚的头发里,紧紧地搂着她默默垂泪。乌讷楚静静地靠在乌兰的怀里,眼睛渐渐合拢,细微的声音从唇间滑出:“如果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女人该有多好啊。”说完,乌讷楚的手从乌兰的手中滑落下去。
朵兰端着奶茶进来,看到此状,手中的茶碗滑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乌兰抱紧乌讷楚无声地恸哭,卜石兔与朵兰伏在乌讷楚身上怆天呼地,凄凉的哭声穿透宫殿厚厚的墙壁,飘向遥远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