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尽落,斜阳余晖瑰丽无比,转瞬消散不见,照落在付濯晴水蓝色的粗布衣裙上,似有湖映彩霞,波光粼粼。
大理寺等朝廷命官所任职的衙署都在皇城内,她一介寻常百姓是进不去的,大理寺曾派人通知她,陈幸就是今日被释放,让她过来领人。
这个时辰,有不少下衙署从宫中出来的官宦,见她寻常百姓穿着,小声议论,虽然她听不清起交谈内容,还是知道的。
皇城外方圆几里,都是官宅,哪有如付濯晴一般衣着朴素的寻常人,再说她不在乎都城人如何看待她这个小地方出来的衣着打扮,她在乎的只有她钱袋里额钱不多了,买衣裙还是暂时往后靠靠吧。
是以她等在皇城外,有看她衣着嫌弃,也有早闻风声者,上前寒暄一番,尤其是那位柳娘子之夫,当朝第一位状元郎。
乔绥惟。
付濯晴不想跟他打招呼,虽然她不信邪,但跟不为朝堂事所烦忧的男子所话,当然也怕染上晦气。
她身子倚在皇城外红墙下,眼神十分友好地扫过从拿着笏板出来的人,见乔状元过来,她点头示意过后,目光瞥想他处,可这乔状元就是来找她的。
惹得不少官员频频转头相看,她猜往她这边瞧得厉害的,怕是知晓乔状元不少事。
那日,宋大小姐怎么说来着,‘柳娘子上有刁难公婆,下有小妹,自己还无所出,什么风言风语都有’,往往给世间女子带来些许风霜的是男子。
男子掌权,女为附属,好似这全天下的男子都有囊中之计,能解天下烦忧,又为何会有女子和亲。
简直荒谬!
幸而如今女皇陛下英明,这世间女子皆可慢慢解脱。
付濯晴目光重新回到走至她身前的乔状元身上,此人一脸笑意温和,仿佛在告诉她一句话:你看我是否能成为你在朝中助力。
哪怕乔绥惟一路而来,这付解元的眼神始终风轻云淡,看到他也不好奇,他一介朝臣怎会朝她走来。
他薄唇轻启,“付解元,我听闻与付解元同行之人,今日得以释放,还没贺喜解元。”
“你是谁。”付濯晴真不认识眼前人到底是谁,她猜他是乔绥惟,因只有他才会这么着急拉拢她啊。
乔绥惟恭了恭手,“在下姓乔,是本朝头一位状元。”
付濯晴大方拱手,表示知晓,“在下谢过乔大人的恭喜。”说罢,她臂膀重新倚回城墙,“听说乔大人已成婚了,还不回去相陪吗?”
她心中明显不愿与此人多说两句。
但乔绥惟不以为意,“付解元此言差矣,儿女私情怎能和公事相较。”
挑明了他来找她是故意而为。
想想也是,朝堂中人总是比她早知道陈幸被放出的消息,付濯晴轻缓一笑,“乔大人说笑了,在下只不过解元之身,与乔大人何有公事可论,乔大人莫不会不愿在下入朝为官,故意想在下泄露朝中要事,让在下失了解元之身吧。”
付濯晴嘴角缓缓上扬,风轻云淡道:“在下自幼饱读圣贤,知晓朝廷律法严明,新朝得立,很多事乃朝中机要,大人身为当朝头任状元,千万要牢记,不然遭殃的可不止在下。
当然,在下初来乍到,谨慎处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乔状元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在下。”
说起来,她付濯晴在都城可不敢得罪任何人,除了乔状元以外,此人心术不正,她最好不与此人过多交谈,免得被人抓住与乔状元沆通一气的罪证。
然,乔绥惟脸上笑意不减,依旧挡着她的视线,他没想到,区区一介寻常老百姓,能有跟他叫板的资格。
不,付娘子可不是老百姓,是金兰第二任有望状元之人,一介女流竟也能中解元,还成了状元首选,莫不是有什么古怪吧。
女子本该安分守己,来朝堂做事算什么,难不成日后怀有身孕,挺着大肚子在朝中走来走去。
简直丢人现眼。
乔绥惟心中已经思忖好了,他势必会在付娘子春闱前的这段日子里,尽其所能给她使绊子,让其撤销春闱资格,为他单独所用。
须知,付娘子上了朝堂,局势不由他所控的,臣子效忠皇上乃本分,若要付娘子忠于他,难上加难,保不齐还会搭上他一家几口。
不值当。
乔绥惟双手负着,“此话差异,身为朝中官员,自然希望官员壮硕,像付解元这般胆识谋略过人者,实在是难得之才,谁能想到那位牢中公子,家中双亲,战乱走私,踩着老百姓骨血赚财,如今竟也能被付解元逢凶化吉,实在令在下佩服。”
付濯晴垂首一笑,原来他打的主意是让她失去春闱名额啊,这幌子扯的,让人笑掉大牙,若是真像乔状元所说,愿意让她入朝为官,乔状元就是不会提陈幸一事的,既然提了,在乔状元心里一定给她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行。
她正色道:“乔大人,以暴制暴是可不取的,往事已矣,在下既不得替死陈家踩着的尸骨原谅陈家所作所为,但人有祸福相依,若世间人都主张杀死那些在战乱中吃人血馒头的,怕是乔大人也得丧命吧。
我奉劝乔大人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因心善而存于世,但世间不会不存恶,乔大人说是吗?”
付濯晴妙叹口气,“乔大人,请回吧,柳娘子还在家等你。”
月上眉梢,千户明灯亮起,照着这条皇城外的官道通亮,付濯晴站累了,蹲在一旁,终于等到了最后被押解出来的陈幸。
陈幸出来后,身后官兵松开了他的手,陈幸也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城墙左侧的付娘子,他还是穿着进城时的那件长衫,小跑过去,一个滑跪,跪在付娘子面前,三叩头。
付濯晴身子‘蹭’一下站起,由着陈幸跪,跪完,她将人扶起。
没等她先说话呢,陈幸便先声夺人道:“付姐姐,以后您就是我亲姐,边公子就是我姐夫,我陈幸此生定会不负付姐姐关怀的。”
回家路上,陈幸一五一十说道:“我在进城被官兵抓时,曾恨过付姐姐,觉得我这辈子再无呼吸新鲜空气了,在狱里,我想了许多,原来付姐姐之意,是要替我洗清身前名,若我想科考,即便日后高中,朝廷派人去查我家,战乱的事,一审便知,我仕途无望,甚至名字都要从高中榜单上撤下。
我带来的银钱全部上缴,朝廷也派人去青雅县搜查我家,战乱赚来的银钱悉数奉还朝廷,付姐姐这么做,是想我日后科考也不会再受污名困扰。”
付濯晴就知道陈幸可以在狱中想通,她看中的人,人品是不会差到哪去的。
回到家中,边连瑱已将家中该清洗的清洗干净,甚至上街买了晚饭,他将付濯晴的晚饭吃了,按照君子礼节,虽并非他故意所为,但确实是他有错在先,又上街买了一桌吃食,就当是给陈幸的接风宴吧。
夜色渐浓,三人围坐在八仙桌上,陈幸以茶代酒,敬姐夫,“感谢姐夫为我安排这顿酒席,我陈幸此生,除了爹娘,又多了两位亲人。”千言万语汇在一盏茶里。
这么殷勤,都喊他姐夫了,这是想清楚当时付濯晴把他送进牢里的目的了,边连瑱趁机瞄了眼淡定吃菜的付濯晴,提盏一饮而尽,“弟弟,何需此言呢,正所谓好事多磨,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你付姐姐老早就给你备了间屋子,你且安心住下。”
陈幸敬完姐夫,才敬付姐姐,“付姐姐,我爹那边我会修书一封,告知缘由的,绝对不会让其成为姐姐科考路上的绊脚石。”
付濯晴跟陈幸碰了一杯,“我早传信回去了,不过你修书也好,报个平安。”
一顿饭吃的陈幸欢天喜地,但他还是嗅到了不对劲,他这姐姐姐夫怎得跟不熟一样,虽然饭桌上二人都帮彼此说话,但他总觉得缺点什么,就跟他爹娘似的。
爹娘都爱他,但却不爱彼此,只是依赖,缺了些许真情。
但陈幸打听到的,付姐姐和姐夫是相互喜欢,才成婚的呀,怎得也会如此,难道是吵架了?
陈幸猫头在东厨门外,看着里头姐夫正在洗碗筷,他朝后看了眼付姐姐屋子,确认付姐姐暂时不会来东厨,他才去到姐夫身边,帮着洗碗。
陈幸手肘扛了扛姐夫隔壁,小声询问:“姐夫,你和付姐姐吵架了吗?”
“啊?”边连瑱有点二张摸不着头脑,他明明在饭桌上还帮付濯晴说话来着,他表现那么好,怎么可能被人发现啊。
“你感觉到了?”边连瑱顺杆爬,她和他的私事,没必要让其他人知晓,就天知地知,她知他知即可。
“既然你喊我一声姐夫,那姐夫就告诉你,你姐姐与我吵架,是因昨中午晴儿交代我记得洗碗,结果我忘记了,留到下午,所以我遭骂了,好弟弟待会儿可得帮帮姐夫哈。”
正好边连瑱又可以装一装痴情汉。
利用一对姐弟,达到他之目的,他可真是个大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