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星光烁烁。
状元府的后院书房,正如这簇簇繁星中的一簇,摇曳缥缈。
边连瑱进来时,付濯晴正正襟危坐于书桌后的圈椅上,手中执笔在写什么,神色舒卷专注,可他脚步虽轻,付濯晴到底是个习武之人,他的轻手轻脚动作,自然仍被她捕捉在心里,不过她竟一刻头也未抬。
今日发生的事,她早在未曾下朝时,就在审刑院听说了,状元郎之夫那叫一个威风,状都告到她那里去了。
这就好笑了,皇城内的官员怎会在上衙时知晓宫外的消息,还这般及时,只能是看守皇城的人出了差错,留给了人通风报信的把柄,而这个把柄竟让人等不及下衙回到家中,再行向陛下连上奏折求情。
诶,真是祸不单行,算有遗漏。
是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的风格。
边连瑱还是坐在他第一次来时做的软榻上,身后便是窗外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风里初热,他隐隐约约还能嗅见房外海棠花香。
“你已经知道了,对吧。”边连瑱见付濯晴不说话,他开门见山道,他今日来无事求助她,只是觉得有些话他憋在心里难受,跟陈幸说,会是炉头不对马嘴,只好前来寻她说。
其实海棠气息,付濯晴也能嗅见,倒不是落在书房外窗垂着的西府海棠,而是杀人犯身上清冽的海棠香气,一贯不用此香的人为何对此香着迷,那便是给她制毒的香气。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毒性,她也不知边连瑱做好了没。
如今付濯晴的房间由春影、融燕两个丫头收拾,她得适当让其二人放放水,她倒要看看,边连瑱想把这海棠香藏在她屋里何处。
“嗯,知道了。”付濯晴依旧不曾抬眸,只淡淡点头,表示确实如此,而且不仅如此,她还知道明儿早朝,朝堂之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毕竟事态远不止杀人犯在柳府大放厥词,而是接连两位大人下台,那与乔大人一心的官员又怎会放过他呢,还有大理司直的沈大人,虽与旧朝人无关,但沈家盘根错节的关系依旧存在。
付濯晴不清闲,她这会儿在写兴修水利的奏折,水利于千秋万载,都十分有益,若非战乱摧毁堤坝,桥梁轰塌,其实不必如此麻烦,她查阅过乱世之前的书卷,水利一直是放心的。
如今新朝立于一载,该着手准备兴修水利,只不过兴修水利,需大量人力畜力,人畜或许好办,就是这银钱不好筹办。
国库一载,并不充盈,得想办法从这些世家贵族手中统筹些银两才是。
付濯晴脑海里想着事情,自然不搭理杀人犯,别说她忙不搭理,就是她闲,她也没必要理会,只是她也没成想此人居然一直安静坐着,未曾离去。
夜以至深,书房内的烛火摇曳,映照着边连瑱轻扣眼前小几的手指,他今日来,是想说还有没他能帮上忙的,毕竟他在柳府里听见瞧见的人和事,都足矣让我朝女性再度受压迫,如此恶性环之,实不为良策。
“你是不是很清楚,这世道男尊女卑之气,并非易事,而是其想法日久固心,很难更改。”边连瑱说的轻声轻语的,其实他之前所在的南商朝,是一个盛世朝代,那里女子地位相对之高,他以为那是男女平权,其实现在看来也未必,毕竟桃照云学生的话,令他大受启发,什么样的朝代才算男女平权呢,他纵观南商史记,也未曾找到一个朝代,生下的孩子随母姓。
那这又叫什么男女平权呢。
边连瑱今日来,还有一个私心,他没裸露在脸上,就是如若男尊女卑一直在本朝延续,即便付濯晴手上有水利之功,顶多就是升官而已,到不了手中权力鼎盛。
若想让女子皆膜拜于她,自然是要解决男尊女卑思想的,才可让付濯晴在陛下那儿赢得最信任之姿,如此说来,到那时,他给她下的毒发作,岂非能让她在权势滔天之时,抱着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的态度死去,反正他的毒无人可解,哪怕陛下当真派人来验证,也只会得到一个结果,就是陛下最心爱的臣子是被其所派的活儿累死,于他日后所展开的商途大大有益。
边连瑱想从付濯晴嘴里探出大抵需几个年头,才能让男尊女卑的观念减轻乃至消散,当然,他过来的主要目的是解决事情,而非前者。
然,素来不在乎书房里坐着个人的付濯晴放下手中笔,身子微微后移,惬意靠在圈椅背上舒缓神色疲倦之气。
杀人犯的心思她又何尝不知呢,她自然要顺水推舟咯,休息片刻后,她悠悠开口道:“少则十年,多则不知。”
也就是光阴十载差不多,边连瑱心中大约有做毒药行量的数了。
付濯晴瞟了他一眼,会心一笑,把杀人犯想知道的也一并告知了他,“你不也清楚世间男子那般做的目的,只是为己吗,既怕家中妻子无才无德,又怕妻子不允准自己娶几房称心如意的妾室,还怕自己子孙不为自己所用。
今日你也瞧见了,乱世过后的男子究竟何等嘴脸,是以能联想到他们在乱世之中,又是如何自保的,甚至还想让如今的新朝也为他们所控,可是凡事乱世得安,百姓之中,若有侥幸读书习字者,也无法考取功名,因他们在过去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哦,哪有余下时间挑灯呢,但世家贵族却有,陛下手中能用之人不多,只能开设恩科,招一些有才学之人,待到平民百姓有机会参加科举,高中形成气候,自然不良之风会消散。”
边连瑱何尝不知这些,这样算下来少说也得十余载,恐还不止,他身子倚靠在引枕上,手指不断扣着小几,发出声响,“那世家大族考不上的比比皆是,她们皆自幼习得知识,适龄百姓有数读不过新朝这一载,即便三年过后,有百姓参选,高中之人也怕是寥寥无几,何况世家贵族路还在往前,并非停歇。”
说到这,他忽而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凡世家贵族,若知晓百姓之中有佼佼者,会不会有纳入府内授学,形成家学之才,从而为世家大族所用,这样一来,就不知十载了。”
付濯晴听后,唇畔淡淡讥讽一笑,她笑杀人犯此人还思虑的挺全面,还知道家学,怪不得之前能杀了她呢,懂得倒不少。
“世家贵族的做派,利来如此,他们岂会轻易让陛下有人可用?不过也并非无解。”
边连瑱闻言,身子朝付濯晴那个方向挪了挪,“这么说,你已经有对策了?”
付濯晴胸有成竹,“有啊,这事多好办,与其坐着等世家贵族形成气候,不如趁早让其内里一团乱麻,在接下来的三载里,让其名声臭名昭彰,这样即便他们诡计多端想要收拢百姓之中佼佼者,那佼佼者也会思量一番后做裁决,既会思量便会斟酌,如若当真倒戈世家贵族,那么即便陛下招揽过后,也会因旁事而谋害陛下。”
凡世家大族最注重的就是名声,这点边连瑱甚是赞成,但是让其内里一团乱麻,恐有些难度,毕竟世家大族能在战乱屹立不到,也是有超脱旁人的法子的。
看来还得他多出手,才会有希望在十载里完成这件事。
边连瑱眉尾一挑,满是欣慰,付濯晴居然也会有对她放松警惕之时,看来此人尚未看穿他的阴谋诡计,才会全盘托出,“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我定全力以赴,毕竟我也想早些可以走商,做我自己。”
付濯晴点头长‘哦’一声,重新坐直身子,提笔书写,“有,眼下还真有一桩你能做的事。”
边连瑱这人很难在脸上藏住事,满怀期待地写在脸上,告诉对方,我很高兴去做这件事。
付濯晴垂头看着自己提笔写字,淡淡一句,“曲大人托人捎信,不日柳大娘便要到金兰城了。”
柳大娘来很正常,毕竟他许诺了给柳大娘养老送终,但是为什么是曲烁托人捎信,难道是付濯晴托了曲烁一路护送柳大娘。
有道理。
边连瑱觉得此举甚妙,付濯晴利用曲烁对她的喜欢心思,让其帮忙护送柳大娘,曲烁武功不错,可确保柳大娘无虞。
想了一会儿,他长‘嘶’一声,不对不对,若如此的话,为何在付濯晴高中安顿好之后,还要花重金聘请几位武者马夫前去青雅县,难道是钱多烧得慌,边连瑱摸着自己下额,眉头紧锁。
看来这曲烁对她还没死心,然付濯晴实在不愿意,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付濯晴想让他来对付曲烁吧,让他当众演对她喜爱的不得了,好打消曲烁顾虑吧,毕竟曲烁的官儿比她要高。
官高一级压死人的道理,边连瑱非常明白。
而,付濯晴可不知杀人犯在心里如何想她的,但她有一事,必须提前明说,“即日起,你搬来我的房间。”
等等。
什么。
这为什么?
边连瑱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