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淑玉被人粗暴地扯开状元朱袍时，她毫不留情重重扇了对面一巴掌，探花郎被她打得愣在原地。金銮殿上鸦雀无声，皇帝好整以暇欣赏着这出好戏。
而陆淑玉此刻心情复杂。
今日原是她金榜夺魁的大喜之日。半个时辰前，传胪大典在泰和殿举行，圣驾亲临金口宣榜，陆漱玉高居榜首。金榜题名，自古便是万千读书人魂牵梦萦的时刻；而今终于如愿以偿，也不枉她与沈巍彼此作伴，共守寒窗十余载。
那一刻，她仿佛踏云而起，满心都是轻飘飘的欢喜。
变故却来得毫无征兆。探花郎沈巍缓步出列，衣袍曳地，声如寒玉：“陛下，臣有本奏。”皇帝眉峰骤敛，似有不悦：“吉时未过便煞风景。你有何事奏？”
沈巍微微侧首，目光掠过她，那一瞥藏了太多情绪，愧、痛、决绝，简直像薄刃贴肤。陆漱玉心头倏地一空。
“陛下，臣要告发陆漱玉，”他一字一顿，声沉殿宇，“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望陛下严惩。”每个字都像冰锥坠地，重重砸进陆漱玉耳朵里，她怔在原地。
她最信赖的人，竟亲手揭开了她最致命的秘密。四面八方的目光霎时化作利刃，或惊疑或鄙薄或猎奇，一刀刀凌迟着她。
也正是这一刻，陆漱玉脑子里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那女声音色清亮，却诡异得毫无感情，异常平淡：“检定……宿主身系天下女子文脉，身份已绑定，文脉复兴系统已启动。请宿主按照系统引导完成任务，复兴大盛女子文脉。”
谁在说话？
陆漱玉猛地抬头，扫视一周发现并未有人开口。她压下心中惊惑，缓缓低下头思索：文脉复兴系统是何物，为何其他人恍若未闻？以及，复兴女子文脉是指女子能同男子一般读书科考入朝为官吗？
脑海里古怪的声音再次响起:“请宿主切勿惊慌，其他人听不到系统说话。只要您按照系统指引完成相关任务，女子就能读书科考入朝为官。”
陆漱玉掐紧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血肉。女子簪花、衣紫腰金的愿景，原是她午夜才敢做的梦。梦醒后，只剩更冷的现实。
现实是，大多数女子能嫁得安稳，便算一生侥幸；而她纵把经史子集嚼得烂熟于心，仍须束胸缠发，借一身男装，才换得偏安一隅。现下，就连这唯一立足之地也要被夺走了。
这样的现实，值得她背水一战吗？
系统似窥破她的念头：“宿主，女子处境不会更差了，何不放手一搏圆这美梦？”这句话像在她胸口点然了幽微火苗。是啊，女子本已失无可失，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下一瞬，心间冷意又漫上来，今日能否活着走出皇城都是未知。沈巍握着她的底牌，他杀心已起，必会不顾一切置她于死地。
今天怕是瞒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沈巍跪倒在地上:“恳请陛下允人为陆漱玉验身。虽陆漱玉与臣青梅竹马，臣揭露她实在不忍……但女子参加科考实为亵渎圣人之举。还望陛下恩准！”
若说刚开始皇帝尚有疑虑，可沈巍说到这份上，情真意切不似作伪，皇帝不得不开始怀疑陆玉。
如今是刘氏天下，圣人单名一个荣字，正值壮年。他鹰隼一样的目光袭来的时候，陆漱玉忽而想起一件事。圣上年幼时曾被太后控制，因而对女子当政深恶痛绝。
坏了，今天是要栽在沈巍这反水的孙子手里了。
她轻笑一声:“探花郎怎知我是女儿身？如此言辞凿凿，莫不是曾偷看在下沐浴？”沈巍气急，一个“你”字卡在嘴里说不出来，清俊眼瞳里露出阴冷目光。皇位上的人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微微点了点头：“允。”
皇帝不信她。
沈巍习武，闻言趁陆漱玉没有防备，用巧劲猛地扯开了她的绯红状元外袍，露出她的雪白中衣。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陆漱玉还没有宽容到被人当众宽衣仍能平心静气。她暗暗用力，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沈巍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悦耳，大殿上登时鸦雀无声。
陆漱玉看着眼前的青梅竹马，即使脸上印着新鲜的红掌印，可帽插绒花、一身蓝罗进士袍的他，仍是清雅脱俗。
陆漱玉嗤笑一声，可惜都是装的，心早烂了。
皇帝自是知晓二人情谊深厚，如今却兄弟阋墙，平白给人演了一出好戏。现在戏看完了，于是他心满意足拍拍手:“来人，带沈卿去细细验身。”
皇帝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了调，他信沈巍。
细细验身，就意味着陆漱玉会被脱掉身上所有衣物。本来她尚且心存侥幸，可现在，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明白，这场戏早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事到如今与其拖延时间，不如认了。况且她本就不想一辈子都以男儿身示人。
思及此，她重重跪下：“陛下，不必再费周折，臣确实是女儿身。”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朝堂上大臣们不可置信般议论纷纷，他们看向陆漱玉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愤恨无比，仿佛陆漱玉犯了十恶不赦、杀人放火的罪。
陆漱玉周围像被施了法，进士们纷纷后退，不再靠近一步。
圆脸的户部侍郎脸涨成了猪肝色，恶狠狠啐道：“陛下，妇人生而脑髓轻，依臣之见，这贼女文章必是找人舞弊代笔！”
一位二甲进士也站出来附和：“陛下，这贼女曾夜访书斋求唐大儒指导，谁知道她当晚都做了些什么？望陛下验她守宫……！”
高大魁梧的武将一把打断他的话，怒目圆瞪：“他奶奶的，这小娘皮心挺野，反正破了身，我看不如充为军妓。”
就连须发皆白的史官也掏出纸笔来，当场记到：“盛景三年，妖女祸乱朝纲，罪不容诛。”
……
在他们看来，陆漱玉此刻已然和死人无异。所有人都给她定了确之凿凿的罪名。谁让，她作为女子，却敢愚弄他们装做状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