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漱玉却缓缓摇头,胸有成竹:“我无需用笔,出口即可成章。”
周遭的嘲笑声愈发刺耳:
“出口成章,她以为她是文曲星下凡嘛。”
“她能诵出个什么来?莫不是乞儿歌吧?”
陆漱玉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她在心中默念:“无论何等困境,我必不负所学。”
天地为证,吾心昭然。
她朗声开口:
“今日恰逢七夕,我就作篇《乞巧文》送天下姊妹。”
周围有人嗤笑出声:“还怪讲究的,专赠女子。”
陆漱玉不理,坦然念道:
“维太岁在渊,七夕应律。七拜稽首,以乞天孙之巧。
一乞:天孙垂云锦,愿赐寸丝缝天下女心久裂之隙……
二乞:天孙引金针,愿赐寸芒刺女子章目……”
人群里,一个老妪本举起半片瓦头,闻言手指微顿。青芒自她肌肤间渗出,微弱的光点摇摇晃晃缓慢朝着这个方向飘来,最终悉数没入谢疯子衣袍。
陆漱玉早知他是非凡之躯,却仍被这明目张胆的异象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怕是要被当成精怪。
似是察觉到陆漱玉的担忧,谢疯子偏头:“无妨,他们看不到。”
眼见四周并无异动,陆漱玉这才松了口气,整理心情继续吟诵:
“三乞:天孙掷玉梭,愿女子机声化琅琅书语,使纤纤不束于针线,而使天下知文章……”
越来越多的人们身上涌出淡淡青芒。陆漱玉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
“四乞……
五乞……
六乞:天孙设巧期,以三载为程,使吾陋室改榜凤藻第一庐……”
陆漱玉脊背笔直,仿佛把所有雷霆都收进瘦削的肩骨里。哄笑渐稀,有书生模样的青年踮脚张望。
青芒如泉水般阵阵奔涌而来,势不可挡般汇入谢疯子身体里。陆漱玉抬眸,目光扫过人群,高声诵出最后一段:
“七乞:天孙终大愿,愿从今七夕始,不设蛛盒,不张彩楼,唯树女科金榜;使金鼓一鸣,万姓举首,共贺状元为吾家姊妹。”
惊世骇俗的言论落地,像薄刃划开重幕,又似闷雷滚在云层里,一时间人群被惊得寂静无言。
天幕忽被银瀑劈开,万千星辉自九霄垂落。青芒受此牵引,化作数条苍龙,咆哮着扑入谢疯子体内。陆漱玉为这奇景屏息,盯着谢疯子忘了回神。
谢疯子却在众目睽睽下向她颔首,声音淡漠得像一片雪:“多谢。”
鸦雀无声的人群中,有一稚女拍手打破寂静:“娘,我长大了,也要当状元。”童言无忌,母亲慌乱不已地捂住了小儿的嘴,却捂不住四起的波澜。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有人终于反应过来要踩上几脚。
“就这水平,也配夺魁?”
“女人能有什么真才实学,定是舞弊。”
讥声如潮,陆漱玉却不甚在意,她想要的目的已然达到了。无数幼女心底,都被种下了同一颗种子。
这种子一遇风云,便能茁壮生长。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潜龙气+10。提示:每点潜龙气可抵消罪奴烙印一次。”
周围人群依旧议论纷纷,但陆漱玉已无暇顾及。她看向身旁形容狼狈却眼神清亮的谢疯子。看起来,自己已经帮他得到了想要的记忆。就是不知他会如何酬谢自己?
御街风过,不知哪家小儿唱起新编的童谣:“乞巧非巧,乞的是女子也能把天补。”
……
婚仪结束,谢疯子领她穿街过巷,来到羊市东一处废窑前,这是他做乞丐时的落脚处。
这里原是羊市鼎盛时烧制陶瓮的土窑,如今废弃已久,半陷在坡地里。窑壁被烟火熏得乌沉,隐约还能辨出当年“羊市官印”的残痕。
这环境称不上好,但也由不得陆漱玉挑三拣四。
她拍拍手上的尘土,坐在刚刚用碎砖和夯土勉强搭就的土炕上,掂掂手上钱袋。又摸着刚购置的粗布短打,叹了口气。
五十文钱的短打针脚虽密,可也着实让人肉疼。虽说皇上没有没收她这几两碎银,但之后的日子还需精打细算。
谢疯子把屋内唯一完整的褥子铺在砖地上,权当坐垫。祂盘膝而坐,看向陆漱玉:“陆氏,吾已恢复记忆。看来,你昨日之言非虚。”
陆漱玉不说话,早知祂不信。试想,若有人在你失忆后最无助时突然告知你是神仙,有谁会信?
陆漱玉眼见祂指尖翻飞,操控着一段烧焦的柴枝在地上写出一个遒劲的“逢”字,又重重一点:“吾乃九天紫微星君谢逢,字无咎。”
祂抬眼,任由仙人之姿显露:额间星盘流转若隐若现,看向陆漱玉的琥珀色瞳孔里有翩翩星河舞动。
陆漱玉惊叹于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却听星君说:“你替我取万人文气,我欠你一条命,也欠你一场因果。大礼已备好,只是——”
风吹得草帘猎猎。
“我需得知道,你到底是谁。”
陆漱玉听罢回神,半晌才轻笑道:“我不过一界凡人,星君一念便可窥尽山河,又何必问我?”星君说:“可我喜欢听故事。”
这话害她笑出一声短促的哑音。这星君,竟有种不通世情的趣味。
如此也好,她眉眼弯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星君既想听,那我便来讲一个凡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