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凌晨3:47分醒来,嘴里残留着一句话的碎壳。
它本来是完整的,像一枚被海浪打磨得通体透亮的石子;可当我伸手去抓,它裂开,只剩最坚硬的核:
“我会——”
后面的词逃进黑暗。我打开灯,在墙上投下一道刀口似的光。
我知道,倘若今宵无法追忆,破晓之时,阳光将裹挟残词,如同清晨的露水
消散
于是我把舌尖抵在齿间,轻轻咬破,让血的味道——话梅的远亲——替我记住那道伤口的形状。
——
血珠滚过下唇,像一粒迟到的雨。
我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踩碎一块影子。
房间里有回声:【你删了她,就别想找回那句话。】
我不管。我拉开抽屉,最底层躺着一张皱纸,纸面起伏,像被谁揉皱的海。
纸上只有一行褪色的蓝:
“地狱也是域,所以——”
后面同样断了。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听见窗外的风在敲玻璃,节奏像心跳。
我把它贴在胸口,那纸角像是割进皮肤,疼得像一枚倒刺。
但也提醒我:那句话还活着,只是躲进更深的梦里。
于是我关灯,让黑暗重新合拢。
我闭上眼,血还在舌尖,铁锈味混着话梅的酸,却嗅到一场未完成的婚礼。
我在心里对那逃走的词说:
“是吧,也是时候了,也许你不是逃走,只是去了更合适的远方”
风停了。
黑暗里,一粒极轻的声响落在纸上——
像有人把最后一个词,悄悄放回我的掌心。
我摊开掌心——
那里只有一滴血,却映出整片海。
血珠里浮着一行更淡的蓝字,像被月光泡过的针:
“——预言一场盛大的婚礼。”
字尾拖出极细的银线,一路连到我的脉搏。
心跳一次,银线收紧一分;心跳三次,字开始发烫。
我忽然听见有人隔着血膜说话,声音像潮水退下后的贝壳:
【江~泮~离~,你,准备好了吗?】(温柔俏皮的女声,陌生却似曾相识)
我点头,努了努嘴,却发不出声音。
于是那滴血自己站了起来,变成一粒袖珍的钟摆,
在我掌纹的峡谷间来回摆动——
左,是删她好友的凌晨;
右,是梦里她看我的眼神;
中间,是空白,像未填的志愿表。
滴答
滴答
钟摆忽然停住,指向“0”。
血珠“啪”地裂开,化作无数细小的蓝蝶,
每只蓝蝶背上都驮着半句残言——
“蔚蓝天空——”
“未来远方——”
......
“喂你话梅啦~——”
那字句如同刻在蝴蝶薄翅的碑文,而读到它的瞬间,眼睛就化作了耳朵。
它们绕着我飞,像一场倒放的雪。
最后一只停在我唇边,轻轻把翅上的盐粒送进伤口。
我尝到两种味道:
一种是血,一种是甜得发涩的青梅。
蓝蝶同时振翅,拼成一张完整的纸,
纸上字迹新鲜,像刚写完的遗嘱:
“地狱也是域,所以——
我会预言一场盛大的婚礼。
新郎是你,新娘是时间。
请把孤独当作戒指,把遗憾当作捧花,
然后——
活到春天
(那熟悉的声音不断回响,
模糊中渐强,
像落在教堂,
又消弭在海洋,
悠远
而绵长)
刹那间
纸角忽然烧起来,火舌是冷的。
灰烬落在地板上,排成一行极小的脚印,
脚印一路通向门口,像有人替我提前出门。
我跟着脚印走。
门把手冰凉,像一枚拒绝融化的月亮。
我拧开门——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闪了两下,
灯光里,一位纤细的影子站在逆光里,
手里捏着一颗玻璃珠,珠子里有潮汐。
她没说话,却在水蓝色清澈的眸子里浮着一句话
“现在,你敢把那句话还我吗?”
我张开嘴,舌尖的伤口已结痂,
痂裂开,掉下一粒话梅核。
核滚到她脚边,发芽,抽枝,
一秒长成一棵极小的青梅树。
树上挂着一张新的请柬:
“时间:高考后第一百二十一天
地点:乌江之外,江东之后
事件:我们都不准迟到。”
她伸手,摘下请柬,
转身走进黑暗,
青梅树在她背后开花,
花瓣像一场迟到的雪崩。
我站在原地,聆听心跳
任凭眼角那湿润的“星星”沫子干涸
把最后一粒盐
也磨成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