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烈女祠”那一夜的闹鬼事件,很快便传的人尽皆知。

    钱族老下巴磕的疤还结着血痂,赵族老躺在炕上,发了三天三夜高烧,满嘴胡话,嚷嚷着“牌坊流血”、“贞洁祖宗索命”。

    街面上的议论声不止,全都扎在那些沉默寡言、腰背佝偻的妇人身上。

    自那以后,没人再敢轻易在入夜后靠近烈女祠那片阴森地界,连白日打那儿过的人,脚步都下意识加快几分。

    陈青禾知道会有如今的场面,因为这就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她要让所有人都保持敬畏,而不是嘲笑和轻视。

    这天,她裹着件洗的发硬的旧棉袄,蹲在铺子最避风的角落里,对付一块半尺长的老榆木疙瘩,木头很硬,凿刀吃进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木屑打着旋飞溅,落在她冻的发红的指关节上。

    她在做榫头,不是棺材板上的大榫,而是极小、极精密的榫,比小指头还细,凿刀尖在木头上缓慢而稳定的推进,每一次落点都非常稳。

    “掌柜的......”柱子缩着脖子凑过来,声音压得比凿木声还低,“当铺那瘸子......陆东家来了......在门口。”

    陈青禾凿刀尖一顿,没抬头,只在鼻腔里“嗯”了一声,尾音拖的又平又长,像块没情绪的木头。

    陆明远就站在门槛外的天光里,深青色的锦袍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露出底下那条僵直的裹在厚棉裤里的腿。

    他没进来,也没看铺子里堆叠的棺材,目光落在陈青禾佝偻着,几乎埋进木屑堆里的背影上。

    “陈掌柜。”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凿木声和风声。

    陈青禾这才慢吞吞直起腰,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手里还捏着那块刚凿出雏形的细长榫头,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光滑的棱角。

    “陆东家,”她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有什么事吗?”

    陆明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滑向她沾满木屑的手,最后才看向她指尖那块尚未完工的榆木榫头上,那榫头形状古怪,一头方,一头带着细微的弧度和凹槽,不是寻常的榫卯。

    “铺子里那几口放契书的旧柜子,”陆明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榫头松了,柜门歪斜,想请陈掌柜过去瞧瞧,紧一紧。”

    他顿了顿,视线抬起,对上陈青禾没什么波澜的眼睛,“工钱照算。”

    陈青禾没有立刻应声,她垂下眼,看着自己手里那块硬木榫头,脑子里闪过当铺里那一点刺目的朱砂印泥,他丢在地上的那锭沾了灰的银子,还有他吐出“县衙”二字时,眼睛里的深不见底。

    “柜子歪了,紧榫头是治标。”她终于开口,“腿脚不利索,柜子再紧也碍事。”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甚至有些冒犯,柱子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下意识想往后退。

    陆明远脸上却连一丝涟漪都没起,他那双深黑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印着陈青禾那张清秀的脸,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陈掌柜,有法子治本?”

    陈青禾没答话,她弯腰,从脚边那堆刨花木屑里,扒拉出一个用粗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件。

    布解开,露出一截打磨的极其光滑、泛着温润光泽的硬木料子,木料一头粗,一头渐细,形状竟然与他那条僵直的腿有几分相似,木料表面开了几道细密的槽,嵌着几片打磨的极薄的铜片,铜片边缘被挫的圆润不伤肤。

    “试试。”他把那件木料递过去,动作随意的向递根烧火棍,“比划比划长短,榫头松了能紧,腿脚不灵光,也能让它......灵光点。”

    陆明远看着那截奇特的木料,虽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却有细微冰层碎裂的声音。

    他没接,只往前挪了一步,那条僵硬的腿拖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停在陈青禾前面两步远的地方,深青色的衣袍几乎碰到地上的刨花。

    “怎么试?”他问。

    陈青禾没说话,只是蹲下身,她动作自然,带着常年弯腰干活特有的利落。

    她伸出沾满木屑的手,直接探向陆明远那条僵直的腿,指尖在触碰到厚棉裤布料的前一瞬,陆明远那条腿机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陈青禾的手隔着棉裤,在他膝盖上方,大腿外侧几处关键位置按了按,又沿着僵直的小腿外侧一路向下,在脚踝上方的位置停顿片刻。

    她的手指很有力,按压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像是在丈量一件需要榫接的木头部件,粗糙的指腹隔着布料,能清晰感受到底下肌肉僵硬和骨骼的轮廓。

    “这儿,”她直接在脚踝上方某个点用力按了一下,“弯不了?”

    陆明远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出声,只是极其轻微的点了下头。

    陈青禾收回手,站起身,她拿着那节硬木料,比划着陆明远腿的长度,用指甲在木料上快速划了一道浅痕,然后她走到角落那张堆满工具的木案旁,拿起一把细齿手锯,对着那道浅痕,毫不犹豫地锯下去,锯条切割硬木,发出刺耳的“嘶拉”声,木屑飞溅。

    柱子看的眼皮直跳,陆明远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很快,一截长短合适的硬木料被锯下,陈青禾把它放在案上,拿起凿刀,对着木料一头凿刻起来,她动作快的惊人,不过片刻功夫,那截木料便被凿出一个极其精巧的凹槽,凹槽内壁光滑,底部预留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起眼的孔洞。

    她拿起之前手里的那个形状奇特的微型榫头,她捏着那榫头对准木料凹槽,轻轻一按再一旋转,“咔哒”一声轻微的脆响,榫头严丝合缝地嵌入凹槽。

    她把这块带凹槽的木料递给陆明远,“塞裤腿里,垫脚踝上试试。”

    陆明远接过,木料入手沉实温润,打磨的异常光滑,边缘圆润,绝不会磨伤皮肉。

    他按照陈青禾说的,撩起深青色的衣袍,露出里面那条厚实的棉裤,弯小腰,动作有些僵硬的将那截木料塞进裤腿,调整位置,垫在脚踝上方那处无法按弯曲的关节外侧。木料弧度恰好贴合腿骨轮廓,垫上去的瞬间,那条一直僵直拖地的腿,似乎轻了一分?

    他试着迈出一步。

    “嚓......”

    不再是沉重的拖沓摩擦声,脚掌落地时,木料底部的铜片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短促而清脆的轻响。

    虽然依旧无法弯曲,但那股死沉死沉的拖拽感,竟然真的减轻了少许,支撑身体时,膝盖承受的压力似乎也微妙地分散了一些。

    陆明远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那条腿,深青色的袍子垂落,遮住了那截硬木,他眼睛死死盯着陈青禾。

    陈青禾仿佛没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流,自顾自的拿起案上另一块更大的硬木料,她再次操起凿刀,对着这块木料内部凿刻起来,这一次动作更慢更精细,凿刀尖在木料内部掏挖修整。

    陆明远呼吸不由自主的屏住了,那木料内部被掏空的部分,形状竟然与那微型笋头尾部带螺旋纹的部分完全吻合,这分明是在做一个嵌套的暗匣。

    陈青禾终于停下手,她拿起那块被掏空的木料,榫头对着木料内部预留的孔洞,“咔哒”榫头严丝合缝地嵌入内部孔道。她捏着凸起处,轻轻一旋,木料内部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再一拔,榫头尾部堵住的孔洞内部,赫然露出一个极其隐秘的约有半寸的狭小空间。

    这是一个完美的由榫卯嵌套控制的微型暗格。

    陆明远愣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猛的从脚底窜上头顶,这女人不仅做了一个义肢支撑,还在里面造了一个暗舱。

    陈青禾仿佛没察觉陆明远骤变的脸色,她捏着那枚微型榫头,随手将它抛给陆明远。

    榫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他下意识伸出的掌心里。

    “榫头是钥匙,”她声音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塞裤腿里那截杀锁芯,锁芯是空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明远的脸,“赛点要紧东西,比塞在木箱子稳当。”

    随后她弯腰,捡起脚下废料掂了掂,扔进墙角那堆料子里,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暗格设计,不过是刨平了一块碍事的木疙瘩。

    “柜子要修,就抬过来。”陈青禾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背对着陆明远,“工钱......修一个,抵一天抬东西的力气。”

    陆明远可没她这么淡定,他知道这女人不简单,没想到她心思细腻到这种程度。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她刚刚擦拭过的右手内侧。那里,靠近袖口的边缘,有一道被硬木边缘压出的新鲜红痕。

    陆明远极其缓慢的眨了下眼,心里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又瞬间归于沉寂。他没有道谢,也没有评价那条腿的感觉,只是极其轻微的点了下头,幅度小的几乎看不出来。

    ”好,明天我让人送过来。“他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可他的动作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拖着轻快了几分、却又仿佛承载了更多无形重量的腿,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棺材铺。

    门外的冷风,瞬间安抚了他跳的不规律的心脏。

    陈青禾站在原地,看着陆明远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想着,能帮他在生活中少受一点罪也好。

新书推荐: 不是谁都明白 【崩铁】种田才是征服寰宇的正确打开方式 摸鱼番外大合集 致自由[进巨/巨人] 人在星际,靠做游戏封神 被人鱼骗婚后[gb] 在怪诞世界努力生活的每一天 端水失败就会BE 灭杀大师兄之后 离魂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