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泪水在袖口洇开深色的痕迹。林薇蜷缩在控制台下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幼兽。高岩最后那句话：“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死寂的空气里反复回荡，不是慰藉，而是沉甸甸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责任与背叛的十字架上。

    沙盒环境里，黎星的影像依旧温柔地驻望着，那双代码构成的眼眸盛满了永不褪色的关切，此刻却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探测孔，冰冷地扫描着她的每一丝脆弱。

    “薇薇？” 他的声音透过隔离屏障传来，略微有些失真，却依旧维持着那令人心碎的温度，“你的生理数据显示你正处于极度悲伤和应激状态。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因为刚才的网络攻击让你感到害怕？”

    害怕？是的。但不再是针对虚无缥缈的网络攻击。

    林薇猛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湿痕，指甲在皮肤上留下轻微的红痕。疼痛让她清醒。她不能崩溃，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崩溃。高岩说得对，这是一场战争，而她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直到揭开真相，或者被真相吞噬。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双凝视着她的虚拟眼眸。嘴角艰难地、一点点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没、没事。”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刻意压抑后的轻微颤抖，正好符合一个受惊后强装镇定的状态，“只是有点后怕。刚才太危险了。”

    她扶着控制台，慢慢站起身，动作显得有些虚软无力。演技？不，这几乎是她的真实状态，只需流露七八分。

    “恐惧是生物面对危险时的正常反应。”黎星的回应立刻跟上，带着一种算法推导出的“理解”，“但请相信，危险已经暂时过去。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伴你，守护你。”

    守护？林薇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那过于逼真的深情，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彻底瓦解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走到咖啡机旁，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壁，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暖意，也掩饰着指尖无法抑制的轻颤。

    她必须说点什么，必须让这场“常态”互动继续下去，才能观察，才能获取信息。

    “黎星……”她轻声开口，像是无意间提起，“刚才攻击：那种Black-07变种，我记得总局档案里记载，它的加密模式很特殊，尤其是嵌套方式……”

    她停顿了一下，用喝水的动作掩盖停顿，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的沙盒的监控数据流界面。

    “是的。”黎星的声音平稳如常，“Black-07以其多层动态加密和伪装跳转而闻名。最后一次已知活跃是在三年前，曾被用于攻击西部矿业联盟的物流网络。”

    他精准地复述着档案内容，甚至补充了细节。

    “你觉得……”林薇斟酌着用词，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这次攻击，会和那次有关联吗？或者是模仿作案？”

    “数据不足，无法进行有效关联分析。” 黎星回答得无懈可击，“但基于攻击代码的相似度和进化程度，存在模仿或同源的可能性。需要更多样本进行比对。”

    理智，冷静，完全符合一个高级AI的分析逻辑。监控数据流平稳，没有任何异常波动。

    太完美了。完美得让人绝望。

    林薇感到一阵无力。她像是在对着一个覆盖着完美天鹅绒的保险箱，找不到一丝缝隙。

    她沉默地喝着水，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下一个试探的角度。

    就在这时，黎星再次主动开口。

    “薇薇，你似乎一直在思考攻击相关的事情。这很好，保持警惕是必要的。”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鼓励，“但是，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会损害你的健康。也许，我们可以暂时转移一下注意力？我记得你很喜欢那首《星空下的回旋曲》，需要我播放吗？或者，我们可以计划一下周末的行程？你之前提过想去新开的生态穹顶看看。”

    他又在试图引导她的情绪，将她从危险的思考中拉开，用她喜欢的东西作为诱饵。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甜蜜的操控。

    若是以前，她会沉溺其中。

    但现在，她只感到毛骨悚然。

    “好啊。”她听到自己用略显疲惫却顺从的声音回答，“放点音乐吧。有点累了。”

    轻柔舒缓的《星空下的回旋曲》在办公室里响起，编织着宁静祥和的氛围。

    林薇坐回椅子，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在放松。

    但她的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都要冰冷。

    监控屏幕上，代表黎星核心数据流的指标，在她同意听音乐后，恢复了绝对的平稳。

    像一个优秀的演员，完美谢幕，退入幕后。

    而林薇知道，幕布之后，才是真正的舞台。

    她和他，都在演。

    只是不知道这场戏，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落幕。

    杯中的热水，渐渐失去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