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谢初莳刚睁开眼,东珠便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姑娘,李茗已经回来了,正在外间候着呢。”
谢初莳闻言立即坐起身来,一边催促东珠快些伺候梳洗,一边扬声道:“让他进来回话。”
李茗躬身入内,只见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想是一夜未眠。谢初莳见他这副模样,不由问道:“这么快就打听到消息了?”
李茗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襟,恭敬地拱手道:“回姑娘的话,小的昨夜跑了一趟永安巷,果然打听到陆逢年此人。说来也奇,这位学子在永安巷一带颇有名气,因已连中两元,被不少好事之徒评为本届殿试的热门人选。只是......”他略一迟疑,“他并未住在永安巷内。”
谢初莳闻言微微蹙眉:“这是为何?”
“姑娘有所不知,”李茗解释道,“永安巷毗邻贡院,这些时日房价飞涨,一日贵过一日。若非家底殷实,寻常学子怕是负担不起这般昂贵的房钱。”
谢初莳一听,陆逢年果然就在今年的会试名单中。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不郁。
如今虽才值明德年间,离陆逢年上位还很遥远,此时的他远离政治中心,无足轻重。但是几天后便是会试的日子。很快陆逢年的名字就会天下皆知。如果想要在往后的日子里,影响陆逢年的决策。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毕竟待他高中状元之后,朝中各方势力必定争相拉拢,到那时再想接近,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回完消息的李茗已经离开,东珠抚摸着谢初莳的头发,正在给她整理发髻。眼见着镜子里的谢初莳眉头紧锁,愁眉不展,便问道,“姑娘为何对这位陆公子如此上心?若有什么难处,奴婢或许能帮姑娘想想办法。”
谢初莳坐着没动,眼睛一转倒是问起东珠来,“依你看,若要迅速赢得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信任,该当如何?”
东珠走过来一边给谢初莳挽双环髻,一边说,“奴婢见识浅薄,不过常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若是萍水相逢之际,一人救了另一人的性命,那故事可就精彩了。若是一男一女,转眼就能成就一段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佳话;若是两个男子,定要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生死与共。可见这救命之恩,当真是最厉害的敲门砖。”
谢初莳闻言道,“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是日午后,谢初莳便又把李茗悄悄派出去打探消息。
好在谢东明昨日回府用过午饭后便又去了礼部,兴许在会试结束前都没有功夫回家,这给了谢初莳放心活动的机会。这一次她希望李茗能查到一些陆逢年的人际关系,以此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卖人情的机会。
尽管此次的任务难度大了很多,李茗颇费了些周折。但是再次日的时候,李茗就带回来了一些重要信息。
据他跟陆逢年的一位同乡打探。陆逢年是陵州人士,年十七。年少时机敏聪慧,在十里八乡有神童的传闻,据说他三岁能颂诗歌,六岁能成文章,九岁在院试中夺魁,十四岁又在乡试中夺魁。连陵州知府李敬其都曾亲口夸过他,认为此子必有大才。在本次春闱中,是同乡里最年轻的一位,因此在同乡的学生中颇有名气。
陆逢年原本家境还算殷实,祖上是做什么的这位同乡不清楚。聊到陆逢年有没有和谁有过纠纷时,这位仁兄开始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他自称家里有人在衙门里当差,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但是轻易不能告诉别人。李茗花了五两银子才从中探出些消息。
原来陆逢年的父亲陆启正在楚王赵概手下做幕僚,听闻楚王有一次喝醉了,突然发疯把陆启正打了个半死,最后人抬回去没两天就咽气了。陆逢年曾经去官府状告楚王,被反告以下犯上,以至于下狱。最后还是陵州知府惜才,才下令把他放回家,让他安心备考。
“此事当真?”谢初莳闻言吓了一跳,这个消息着实令她始料未及。若消息属实,陆逢年与楚王之间怕是已结下不解之仇。
虽说楚王只是地方藩王,但到底是先皇最宠爱的云妃所出,与当今圣上虽非同母所生,却是实打实的龙子凤孙,堂堂正一品亲王。倘若陆逢年的仇家真是楚王,莫说她谢初莳,便是她父亲谢东明这样的朝廷重臣,也未必能与之抗衡。
谢初莳细细回想前世,竟记不起陆逢年与楚王有过什么过节。或许是后来恩怨化解,又或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只是前世那个整日沉溺于闺阁的自己,对这些朝堂之事全然不曾留意。想到这里,她不禁暗自懊恼,前世虚度光阴,将大好年华都耗费在儿女情长上,如今能用得上的消息竟是这般匮乏。
李茗回道,“回姑娘的话,眼下与陆公子同来京城的陵州同乡仅有一位,这消息真假一时难以查证。小的怕问得太细反倒惹人生疑,故而没敢深究。若是姑娘觉得必要,小的这就启程去趟陵州细细打探。”
谢初莳则摆摆手,“暂且不必。”
谢初莳思索着,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以她现在的处境都难以在此事上施以援手,更遑论让陆逢年因此欠她人情。再者说,即便真有法子能助他报仇雪恨,眼下距会试开考不过数日光景,这般仓促之间,任谁也是束手无策。
谢初莳摩挲着软塌上的扶手,她垂眸沉思良久,终于拿定了主意。
次日一早谢初莳便以要出门买书为由出了谢府。虽说她素来深居简出,但身为谢府独女,出入府门倒是自由。
她让李茗驾马车,自己则带着东珠上了马车。
马车在快到永安巷最大的书房集贤堂附近时,便停了下来。
谢初莳掀开车帘,目光锁定集贤堂门口。两个身影正从书肆出来——走在前面的书生一袭青衫,手里捧着书,身后书童抱着一摞新书,主仆二人拐进了右侧小巷。
“那就是陆逢年?”谢初莳低声问道。
李茗点头:“正是陆公子和他的书童。”
她放下车帘,指尖在膝上轻叩两下。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外面街市的喧闹声。
这是谢初莳第一次亲眼见到陆逢年。虽然同在京中,甚至还数次在不经意间听过他的事迹。然而却从来不曾见过一面。徐云岫倒是常提起他,说陆逢年相貌出众,是她见过最俊朗的书生。
马车停在离集贤堂还有段距离的地方。谢初莳眯起眼睛,透过车窗望去。陆逢年身形修长,站姿笔直,远远看去确实不像寻常文弱书生,倒有几分习武之人的英气。
很快,很一拨人也进了巷子。一时间,巷子里便传来打斗的声音。
李茗见状,便下了车跟着进了巷子。
李茗到时,巷子里已是一片混战,陆逢年和孟九看起来身手不错。只是被一群人围攻半天渐渐力有不逮,处于下风。一群人使了个眼色就要向陆逢年攻去。李茗则见机出手,很快就将这群人围攻的势头截断。一群人看形势不对,赶紧撒丫子跑了。刚才还乱做一团的巷子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前后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
陆逢年稳了稳心神,将一旁受伤的孟九扶了起来,整理好慌乱间散乱的衣帽,对着从天而降的勇士行了个作揖礼。
“刚才多谢这位兄台方才救命之恩。请受学生一拜。”
李茗表面淡定,内心忐忑,不敢受礼,连忙往旁一站。“公子不必谢我。是我家小姐刚才路过此处看到有人行凶,吩咐我过来助你。既然已经没事了,那在下就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对方反应,转身就出了巷子,上了巷口对面停着的马车,驾车走了。
马车内。
谢初莳搁着帷幔望去,恰好看见陆逢年站在巷口,目光追随着远去的马车。她略一沉吟,便放下帷幔,不再去看。
“姑娘,”东珠忍不住问道,“你既然安排了这救命之恩的戏码,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陆公子你的身份呢?”
谢初莳微微一笑:“你看这个马车有什么特别的?”
东珠闻言,转头四处看了看,又掀开窗帘仔细打量,最后摇头道:“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你看不出,”谢初莳轻声道,“自然有人是看得出的。”
东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说,陆公子会不会知道是咱们安排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谢初莳语气平静。
“这怎么说?”东珠追问道。
谢初莳整理了下衣袖,缓缓道:“如果陆逢年很聪明,他或许会猜测是楚王的人下的手。倘若他更聪明,那么就有可能猜出是我们。”
东珠顿时紧张起来:“那他要是猜出来是我们了,这救命之恩的恩情不就不在了么?”
谢初莳闻言,唇角微扬:“那就看看他是不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