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府一连数日都以"郡主凤体未愈,需静养"为由,婉拒了学士府再次登门的请求。递进去的拜帖如同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无。
俞大学士在书房内气得摔了一套心爱的汝窑茶具,碎瓷片溅了一地。
"好个镇南王府!好个易擎苍!"他面色铁青,胡须都在微微颤抖,"不过是个异姓王的女儿,也敢如此轻慢我俞家!"
他转向垂手立在旁边的俞闻鹤,语气凌厉:"你不是说那易晚对你已有好感?这就是你说的好感?"
俞闻鹤眉头紧锁,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据他了解,易晚是个再单纯不过的闺阁女子,心思简单,极易拿捏。按理说,这样一个被保护得太好的郡主,遭遇那般惊险后被他所救,该对他心生依赖与感激才是。
更何况,他对自己的外表和才学向来很有信心。右相府的掌上明珠江颖,那般心高气傲的女子,不也对他情根深种,甘愿为他谋划?对付一个易晚,本该是手到擒来之事。
可如今镇南王府的态度,以及那日春宴上易晚看似温婉实则疏离的反应,都让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父亲息怒,"俞闻鹤压下心头疑虑,恭谨回道,"或许是镇南王爱女心切,故意拿乔。儿子会再想办法。"
"想办法?你想得出什么好办法!"俞文渊拂袖坐下,"实在不行,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俞闻鹤心下微沉。他知道父亲所谓的"从长计议",很可能就是放弃通过联姻拉拢镇南王府的计划。
"父亲,再给儿子一次机会。"俞闻鹤抬起头,目光坚定。
俞文渊审视地看了他片刻,才缓缓道:"好,我就再信你一次。"
"是。"俞闻鹤躬身退出书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需要见江颖一面。
翌日午后,城西一家颇为雅致的茶楼。
二楼一间名为"听雨"的雅间内,一个面容清秀、作书生打扮的少年独自品着茶,目光却时不时瞥向隔壁隐约传来的谈话声。这少年唇红齿白,一双杏眼灵动异常,不是易晚又是谁?她幼时顽皮,常缠着兄长教她变装玩耍,对此道颇有心得。今日特意让半夏找来合身的男装,稍作打扮便溜出府来。根据半夏兄长送来的消息,俞闻鹤与江颖常在此私会。她倒要亲自听听,这两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果然,隔壁很快传来了熟悉的嗓音。是江颖,带着哭腔,委屈极了。
易晚屏息凝神,将耳朵贴近隔板。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不去想着怎么讨好你的郡主妹妹?"
接着是俞闻鹤温柔得令人作呕的声音:"颖儿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心里装的是谁,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易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端起凉茶喝了一大口,试图压下胃里的不适。
接下来的对话更是让她叹为观止。俞闻鹤极尽贬低她之能事,将她形容成一个"蠢钝"、"除了出身一无是处"的丫头,而哄骗江颖的说辞更是可笑------什么为了"挑拨侯府与王府"、"图谋世子之位",全是哄骗无知少女的鬼话!
然而江颖偏偏就吃这一套。听着那边哭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暧昧的喘息和细微的亲吻声,易晚只觉得一阵反胃,赶紧又灌了几口凉茶。
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她强忍着不适,继续听着。当听到俞闻鹤用沙哑的嗓音邀请江颖明日去他的私宅"好好看看"时,易晚知道该听的都听到了。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和衣冠,确定隔壁两人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暇他顾,便轻轻推开雅间的门,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下了楼梯,走出茶楼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易晚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仿佛要将方才在楼上沾染的污浊气息全部呼出。
她正暗自庆幸没人注意到她这个"书生"的异常,一抬头,却险些撞上两个人。
两位公子刚从隔壁酒楼出来,正站在路边,小厮牵着的两匹高头大马在一旁不耐烦地踏着蹄子。其中一人身着墨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矜贵气度;另一人则穿着宝蓝色箭袖常服,笑容洒脱,正是方才在茶楼隔壁与她仅一板之隔听了另一出戏的俞承和赵珩!
易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脚下猛地一顿,下意识地就想低头掩面。她此刻虽作男装打扮,但面对这两位精明人物,难保不会被看穿。尤其是那位俞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她,却在她的耳垂(她忘了用粉遮盖那枚细小的红痣)和略显急促的呼吸上停留了一瞬,那了然的目光让她感觉仿佛被看了个透心凉。
完了完了...易晚内心哀嚎,脚趾尴尬得能在鞋底抠出三室一厅。这要是被认出来,她女扮男装偷听私会的名声可就...
然而,俞承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淡淡地移开了,仿佛只是瞥见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他对身旁的赵珩说了句什么,两人便翻身上马,策马而去,并未再多看她一眼。
直到马蹄声远去,易晚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
"好险好险..."她小声嘀咕,"看来是没认出来。也是,我这打扮,他们又没见过几次女装的我..."
她定了定神,赶紧朝着王府的方向溜去,生怕再节外生枝。
她却没看到,马背上,已然远去的俞承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个站在原地、明显松了口气的"小书生",唇角几不可见地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那双清澈灵动的杏眼,因紧张而微红的耳垂,以及她听到隔壁动静时那副强忍恶心、猛灌凉茶的模样(雅间隔音并不算顶好),早就将她出卖得干干净净。
这位易晚郡主...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而此刻的茶楼上,俞闻鹤刚刚安抚好江颖,送她离开。他独自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景,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全然不知自己方才那番精彩的表演,已然有了两位意外的"听众",更不知他意图算计的目标,刚刚就从他的隔壁房间溜走。
棋盘之上,风云暗涌。自以为是的执棋者,或许,早已成了他人眼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