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城内,云无迹果然依照昨日所言,替扶栖打听姨母的住址,扶栖则跟在他身后,心中暗自编排借口离开。
“云公子,小女子突然想起,家母说过,姨母喜食果脯,或许我们可以去果脯铺子问问,是否有一位扶姓妇人常买果脯。”扶栖柔声道。
云无迹闻言转过身,剑眉一挑,惊讶道:“哦?竟有此事。扶姑娘怎么不早说。待我去问问这街上的果脯铺子。”
言毕,竟真径自向前,向街边摊贩问起地址来。见扶栖还在原地未动,他箭步上前,关切问道:“怎么不走了?扶姑娘。可是有哪里不适?”
扶栖顺势扶住自己的太阳穴,虚弱道:“许是日头太毒,生了暑气。无妨,云公子,寻姨母要紧,我去这街边果子摊上歇一歇就好,要劳烦公子代我去果脯铺子看看有无姨母的线索了。”
云无迹犹豫道:“这...我倒是无甚要紧,只是近日城中女子失踪案频发,独留姑娘一人在此,我不放心。”
扶栖越发虚弱无力,自哀自怨:“云公子,我这身体只会拖公子后腿,若是能马上找到姨母就好了,让公子为我忧心,我心中属实难安...”
云无迹见扶栖又伤起心来,只能依顺了她,将她扶到一处果子摊前坐下,从怀中掏出几枚碎银,递给摊主:“拜托小哥替我代为照顾这姑娘一会,这是酬劳,我一会回来接她,到时还有重谢。”
摊主连连点头,直言“公子放心”。云无迹轻声嘱咐她几句,随即大步离开,奔着果脯铺子去了。
终于甩开了,云无迹这小子是不是有病?如果不是,那就是对她别有所图。她一个孤女,还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云无迹样貌不错,似乎也有点小钱,倒不至于对着自己……她心中闪过无限可能,又立即否定每一个可能。
难不成他口味独特,就好这一口?
扶栖摇摇头,醒了醒神,借口要方便,五味杂陈地离开。
察觉到身后跟随的黑影,扶栖故意拐到一个僻静小巷,装作脱力,扶着墙蹲下。那黑影见状,将手中麻袋抻开,往扶栖头上一套,扶栖故作挣扎大喊,黑影将她扛在肩上,快步走进附近一处荒废院落,待确认四周无人后,将扶栖丢进了主屋。
小巷隔墙之上,云无迹立在墙顶,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把玩着骨扇,耐人寻味地一笑:“有趣,实在是有趣。”
却说扶栖被套上麻袋扔进一处荒废屋子,她顺势装作昏迷,双眼紧闭,用神识探查起四周的环境来。
屋内空空荡荡,屋门紧闭,墙壁上也不见有窗户,虽是正午,烈日当空,屋内却十分漆黑。
忽然,地面发出响动,一大块地砖自动移到一侧,屋中竟有一个通向地下的台阶通道,一个黑衣男从通道走出来,后面跟着几个杂役样的仆从。
黑衣男的速度极慢,他走到佯装昏迷的扶栖跟前,抬脚试探地一踢。
扶栖吃痛,控制身体不给出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怎么扛了个死的回来充数,不要命了?”黑衣男责问其中一个杂役。
“嘿嘿,大人,她是中暑晕倒了,没死,没死。大人您看——”
那杂役拿开扶栖头上的麻袋,摘下她的斗笠,愣了一瞬,伸手探了探扶栖的鼻息,随即色笑道:“大人您看,她还有气儿!没想到还是个极品货色,反正她都要死了,死之前正好叫兄弟们快活快活!”说完开始扒扶栖的外衣。
就在扶栖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杀了眼前这个登徒子的时候,黑衣男抽出腰间长刀从背后捅进那杂役身体,生生将他捅穿。
杂役双目圆睁,眼眶充血,艰难地扭头看了一眼,吐出喉间最后一口气后,全身瘫软,竟是被一刀毙命。
好狠。扶栖心道,她放慢呼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异样。
黑衣男毫不犹豫地将杂役身体中的刀抽出,扔到地上,嫌弃地看了一眼杂役的尸体,对其他双腿发颤的杂役命令道:“脏了我的刀。把这东西的尸体处理了,你们记住,这些女子,是要供奉给圣君的完璧之身,谁要是敢染指,破坏了圣君的修炼——”男子故意一顿,随后冷冷吐出三个字:“杀无赦。”
“都愣着干嘛?还不把这女人关进地牢!一群蠢货!”黑衣男收刀入鞘,开门大步离开。
扶栖被杂役扛进地牢,扔在地上。确认那杂役走后,她挣扎着坐起身。
只见牢中漆黑一片,仅依靠墙上一盏昏暗的油灯照明,隔着铁栏,油灯的光忽明忽暗,她借着昏黄灯光看到地牢中还有十来个年轻女子。
她们有的面容灰败,双眼呆滞无神;有的满脸惊惧,脸上犹带泪痕。
“这里是什么地方?”扶栖问那脸上泪痕未干的女孩。
“是地狱!地狱!你被关进来,我被关进来,我们都被关进来!哈哈,都得死!我们,我们都得死!”那女孩发出疯癫的笑,又忽地呜呜哭起来。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女孩接话道:“别理她,她被关的时间很长,已经疯了。”
“不过,她说的没错。新来的,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离十五还有几天?”女孩的眼神黯淡下去:“那些人将我们关起来,每月十五,进献圣君。”
“那还有五日就是我们的死期了。”今天是初十,早上离开客栈时,她瞥过一眼墙上的挂历。
“哈哈!五天!还有五天!都得死!”疯癫的女孩发出尖锐惊叫,牢中众人不知是已经习惯,还是听到死期变得更加麻木,没有任何反应。
见女孩不再答话,扶栖追问道:“你知道圣君是什么人吗,他为什么要抓我们?你刚刚说我们都得死是什么意思?”
女孩神情木然,拖着瘦弱娇小的身躯,缓慢地爬到她跟前,阴测测道:“圣君,就是要杀我们的人呀。我们都得被献给圣君,献给圣君的女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你被关了多久,你们就没想过逃出去,就这样等死?”她抬手替眼前的女孩拂去脸上灰尘,一个清秀轮廓慢慢露出来。
那女孩忽然倒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扶栖虚揽着她,轻拍后背,一时无言。
哭声减弱,女孩抽噎道:“我们......我们都是被人贩子抓进来的,我...我今年14岁,这个月初二,我上街给我娘抓药......有人把我打晕,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其他女孩都是和我一样,据说,有一个黑衣人,每个月十五都会在牢里挑选八个女孩,送到圣君那里......”
“送到圣君那里的女孩,没有一个回来,听说,连尸体都没有,这些坏人,这些坏人还变着法强迫我们......我好怕,姐姐,我好害怕......”
女孩的眼泪仿佛有千斤重,扶栖低头,拉起右手的袖子,一点点替女孩擦掉眼泪。
“不要怕,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她低声道。
“你?就凭你?哈哈,你和我们一样,都关在这里,凭什么说救我们?”一个面容灰败的女子惨笑着问道。
“凭我一个人,胜算较小,但凭我们,或许能搏到一线生机。”扶栖坚定道。
牢中女子闻言,大多狐疑地望着她。
方才她已经查探过,这地牢并无术法封印,看守的杂役正在头顶的房中用饭,她现在可以施法带所有人离开,只是这样,圣君这条线索就会中断,抓不到圣君,未来,还会有无数女孩惨死在他手上。
不知这神秘的圣君,到底是何来头,修为几何?
扶栖心生一计,如果成功,可以顺藤摸瓜捉到圣君,如果失败,即使散去一身修为,神魂尽灭,她也会保护这些女孩。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卷轴,起身展开,卷轴上是她昨夜画下的人形雀小七,因为灯光昏黄,五官有些模糊。
“各位姐妹,你们之中,谁在这待的最久,在我带大家逃出去之前,可否帮我一个忙?”扶栖指着画中人道:“这个女孩子,有姐妹见过吗?”
离她最近的清秀女孩认真端详着画中人,半晌后,摇摇头道:“没见过。”女孩转身,看向身后众女孩,目光停在其中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孩身上,道:“云儿姐姐,你是我们之中,在这里最久的人,姐姐可以帮忙看看嘛?”
那名被称为云儿的女孩目光涣散,良久,女孩回神道:“别骗人了,不可能的,没有人可以从这里逃出去。我不会帮你的忙。”
扶栖将卷轴卷起,对云儿道:“云儿姑娘,我们打个赌如何?”
女孩讷讷道:“什么赌......”
扶栖自信一笑,坦然道:“我赌一个生机,所有姐妹都会平安无事。”
“如果我赢了,还请你帮我这个忙;如果我输了,姐妹们也没有任何损失。”
女孩闻言沉默片刻,道:“好,我跟你赌。希望,你能为我们赢得这一线生机。”
“好,好!好一出绝处逢生!”
一个黑色身影自地牢顶部翩然落下,以扇柄击掌,轻声叫好,声音十分熟悉。
是云无迹,这人怎么阴魂不散。扶栖心中再次扶额。
“云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眯起眼,探究地盯着铁栏外的青衣男子。
“扶姑娘,在下当然是云无迹啊,你的云公子。”云无迹挑唇,似笑非笑:“我倒是想请教扶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可怜云某,跑了八条街,问了三家果脯铺子,掌柜的都说没有见过扶姑娘的姨母。云某还去了衙门查阅户籍,也得亏云某去查了户籍,才发现,这吴昌王城内——”
“无论是在籍人口,还是外来商户,其中根本没有一位叫扶兰的妇人。”云无迹咧嘴笑道:“扶姑娘骗得云某好苦哇,云某欲回果子摊找姑娘理论,却不见姑娘踪影,没想到姑娘竟神通广大,跑到这地牢里,逞起英雄来了。”
被他拆穿,扶栖也不恼怒,绽开一抹微笑,眼中寒意涌现:“哪里及得上云公子手眼通天,既如此,扶某也不与你过多废话了。”
她抽出袖中剑,直指云无迹咽喉。袖中剑发出嘶地一声,铮然若金石。
扶栖脸上笑容早已消失,森然道:“说,你是谁,和那害人圣君什么关系。”
她早觉得云无迹举止反常,现在又出现在地牢里,再结合牢中姐妹的陈述和圣君的所作所为,看来,此人确是圣君的爪牙无疑。
牢中的姐妹见此阵仗,纷纷蜷缩在地牢内侧,本来坐在扶栖身旁的清秀女孩,也如惊弓之鸟,惊叫着逃离牢门。
“扶姑娘可真是错怪云某了。”云无迹一愣,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剑尖,笑着后退一步,将手中折扇抵着剑尖一挑,举起双手道:“扶姑娘,别动气,云某是来帮你的,哦不,帮众位姐妹的。”
“你要如何帮?”扶栖依旧维持着拔剑的姿势。
她倒要看看,云无迹能憋出什么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