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灼心潮翻涌。
真相的碎片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弄,渐渐拼凑出令人心惊的轮廓——她的遗忘,哪吒的偏执,天庭看似公正下的阴影,还有那根以骨血锻造的,连接九百次轮回的红线……
不能再等了。
她目光落在那刚刚补全一角的混沌归元阵上,一个大胆的计划骤然清晰。
既然天庭想探云楼宫的底,那就用惊喜回馈!
涂山灼屏息,指尖凝聚仙力,引动云楼宫外围那无形的煞气屏障。
符文为引,拟出哪吒力量不稳屏障周期性衰减的假象。
几乎在假象生成的瞬间,探查神念便如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探了进来,精准地抓住了衰减的瞬间,试图深入窥探。
来了!
涂山灼心脏收紧,屏住呼吸。
那神念谨慎地绕过主殿,直奔偏殿方向而来。
它的目标明确,就是她!
在神念即将触及的刹那,涂山灼将全部心神沉入腕间红线,决绝发狠撞向那丑结深处沉睡的阴浊之力!
万年僵被骤然激怒,阴冷暴戾的气息如同决堤洪流,顺着那探查的神念反噬而去。
遥远的天庭某处,仿佛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神念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成功了!
涂山灼脱力地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快意。她给了对方一个明确的警告:“别来惹我,更别想动哪吒。至少在解决这该死的绳子前,他是我的!”
内殿深处,哪吒的气息在她强行引动“万年僵”时波动了一瞬,似乎有醒转的迹象。
涂山灼缓过气,立刻通过灵汐留下的标记传递信息:【巡查使吃了点小亏,暂时应不敢再明目张胆窥探。务必稳住月老殿,等。】
她必须更快!
接下来的时间里,涂山灼几乎不眠不休。
话本碎片和古籍残卷在她眼中不再是孤立的线索,而是指向一个惊人真相的拼图。
她反复推演着混沌归元阵,红线传来哪吒那炽热而痛苦的本源力量气息。
一个模糊的猜想逐渐成形:这丑结或许并非死局,而是唯一的生门。
是强行将两种本该对立的力量扭曲融合后,产生的异变关键?在她心神耗尽,几乎要支撑不住时,指尖划过那草编蚱蜢粗糙的边缘。
哪吒的残留神念,因她频繁接触和研究这些物件,终于被她捕捉到。那并非刻意留下,更像是他长时间摩挲这些人间烟火时,不经意融入的一丝心绪。
破碎的画面和情感洪流般冲入她的脑海。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莲池火海,哪吒被冰冷刺骨的符文锁链加身。是每一次轮回尽头,她在他怀中消散成点点金光的绝望。是他踏遍九天黄泉,掘地三尺,只为收集她残存的气息,最终抽骨取血,炼就这一根看似丑陋、却承载了所有妄念的红线。
他跪在三生石前,以神魂刻印,一遍遍写下她的名字,九千九百次,直至仙元崩裂,被天道反噬打下凡间。
也是他躲在人间喧嚣的市集,笨拙地刻着狐狸毛笔,买着甜腻的蜜饯,看着俗气的话本,试图抓住那一点点她曾存在过的温暖鲜活的证据……
“别再忘了……”
“这次,一定来得及……”
“夏灼……”
夏灼,那是她的乳名。
他压抑的痛苦,疯狂的执念,深埋的恐惧,以及那历经九百世不曾熄灭,滚烫到足以焚尽一切的爱意如烈焰般将涂山灼席卷。
她猛地抱住头,剧烈的疼痛炸开,灵魂深处某种禁锢轰然碎裂!
更多的记忆碎片奔涌而出——
并非她作为涂山灼的记忆,而是更久远更磅礴的,属于“规则”本身的碎片。
她是……天道力量的一部分!?
是维持三界运转的原始法则之一,化身入世历劫?而天庭,在她每一次轮回苏醒,力量最盛时,以秘法窃取她的本源,用以加固对三界的掌控,并一次次洗去她的记忆。
让她沦为永恒的养分!
月老的昏迷,巡查使的咄咄逼人,阴兵暴动,涂山一族被囚,人间灾祸……都是天庭为了掩盖真相,阻止任何人接近她,阻止她苏醒而布下的局。
而那根红线,那根哪吒用九百世骨血与执念锻造的红线,死死的系住了她,也成了隔绝天庭窥探,保护她至今的最大变数。
原来是这样。
所有困惑违和感,此刻都有了答案。
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真相反扑而来,以及那跨越无尽轮回,遍体鳞伤却始终不曾放手的深情。
涂山灼缓缓抬起头,看向内殿方向,目光从未如此清明而坚定。
她一步步走过去,推开那扇从未对她设防的内殿门。
哪吒依旧靠在莲台边,紧蹙的眉心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暴露了他早已醒来,甚至可能知道了她方才经历的一切。
涂山灼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轻轻拂开他额前汗湿的发丝。
哪吒身体瞬间绷紧,紧闭着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哪吒。”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力量,“那九千九百次……辛苦你了。”
哪吒猛地睁开眼,墨黑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慌乱,以及一丝深不敢奢望的脆弱。
“你……”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都想起来了。”
涂山灼看着他,眼泪还在掉,嘴角却努力扯出一个笑,“虽然还不全,但足够多了。包括我是谁,他们对我做了什么,还有你。”
她抬起手腕,那根丑丑的红线在两人之间微微发光:“还有这个……”
哪吒怔怔地看着她。那层坚硬暴躁的外壳彻底碎裂,露出底下伤痕累累、小心翼翼的内里。
许久。
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极其沙哑颤抖:“你不怕吗?”怕我这副样子,怕这真相,怕接下来的路。
涂山灼用力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脸颊:“怕。但更怕你一个人扛着所有,更怕再一次忘记你。”
涂山灼深吸一口气,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目光灼灼地看向殿外阴沉的天穹:“他们欠我们的,该还了。这次,我们一起。”
哪吒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却又在下一秒克制地放松。
他眼底炽烈,那是一种沉淀了九百世的疯狂终于找到出口的决绝。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云楼宫外,风雨欲来。
这一次,红线两端的身影终于并肩而立。
哪吒眼中的震惊与脆弱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无数光阴的锐利与凝重。
就着涂山灼搀扶的力道,略显吃力地站起身。
长时间的失控和消耗让他脸色依旧苍白,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九百世的负重前行早已将某种坚韧刻入骨髓。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他开口,是惯有的冷静,甚至杂糅了冰冷的嘲意,“今日吃了亏,下次来的,就不会是区区巡查使了。”
涂山灼点头,她能感觉到天庭那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并未完全消退,只是暂时被惊退,如同阴云般盘旋在外,伺机而动。
“我知道。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师父和涂山等不了太久。”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根红线因他们的靠近而愈发显得醒目。“这绳子你用了九百年,”她声音微涩,“它到底……”
哪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丑结,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是仍能感受到当年抽骨炼血时神魂刻印的极致痛苦。
沉默片刻,才道:“万年僵至阴至浊,能隔绝窥探,混淆天机。我的莲火本源至阳至烈,是唯一能伤及他们根本的力量。两者强行糅合,虽丑虽险,却是唯一能避开他们耳目。护住你残魂不灭,并将你一次次拉回我身边的笨办法。”
他说的轻描淡写。
但涂山灼却能感受到那平静话语下汹涌的绝望与疯狂。以自身骨血为材,以永恒痛苦为代价,赌一个渺茫的可能。
“值得吗?”她忍不住问。
哪吒抬眼看她:“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做,或不做。”他顿了顿,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暴躁的煞神,“不然呢?看着你这蠢狐狸一次次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小爷我可没那份闲心给你收尸九百次。”
熟悉的骂声传来,涂山灼却莫名感到眼眶发热。
她用力回握他的手:“……谢谢。”
哪吒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一般,别开脸,耳根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粗声粗气道:“少废话,既然想起来了,就赶紧干活。月老殿那边撑不了多久,涂山族地更是随时可能被彻底清洗。”
提到正事,两人神色俱是一肃。
“当务之急,是找到证据,以及恢复力量。”涂山灼快速道,“我虽想起身份,但被窃取的本源大多尚未回归,否则刚才也不会只是惊退那缕神念那么简单。你呢?那些锁链……”
“旧伤,死不了。”哪吒打断她,显然不愿多谈自身状况,“证据,或许有一个地方可能有线索。”
“哪里?”
哪吒目光投向窗外,穿透重重云海,望向某个极其遥远且危险的所在:“幽冥隙缝,三界碑。”
涂山灼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三界交汇之处,法则最为混乱之地,也是天庭力量监控最为薄弱,却同样危险重重的地方。传闻那里残留着天地初开时的诸多秘密,甚至能看到被时光长河掩埋的碎片。
“我们怎么过去?”
云楼宫目标太大,他们一旦离开,立刻会被察觉。
哪吒嘴角勾起一抹狂妄的弧度,晃了晃两人依旧相连的手腕:“现成的遮掩不就在这里?”
涂山灼瞬间明了:“你是说利用这红线?”利用万年僵混淆天机的特性,以及两人力量通过红线连接后产生的奇异共鸣,短暂遮蔽行踪?
“还不算太笨。”哪吒哼了一声,“混沌归元阵你推演到哪一步了?那阵法若能成,不仅能彻底解开这破结,或许还能反向炼化,成为我们最大的护身符。”
涂山灼立刻将方才的推演和话本中发现的线索快速说了一遍。
哪吒听得极其认真,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偶尔插嘴提点一两句关键之处,竟是对阵法符文的理解远超她想象,显然这九百世他并非只知疯狂寻找,更是耗尽心血研究了一切可能破局的方法。
两人就在这空旷冷寂的内殿中,头挨着头,一个说一个听,一个画一个补充,时而争论,时而默契无声。
那根曾象征着束缚与孽缘的红线,此刻却如同最坚韧的纽带,将两颗历经磨难的心紧紧联系在一起,汇流的不仅是知识与策略,更是九百世沉淀的信任与无需言说的默契。
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在天庭下一次发难前,找到突破口。
当最后一块关键符文被两人共同推演补全时,窗外天色已再次暗沉下来。
“差不多了。”哪吒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眼底燃烧着久违的杀伐,“今晚子时,法则最动荡之时,我们走一趟幽冥隙缝。”
涂山灼重重点头,心跳因紧张和期待而加速。
就在这时,她腕间的红线毫无预兆地再次剧烈发烫,但这一次,并非警示,而是一种强烈,充满悲伤与不祥的悸动。
同时,灵汐留下的那个追踪标记疯狂闪烁起来,传来一声凄厉到扭曲的哭喊:【师姐!涂山……涂山被阴火点了,他们动手了!】
声音戛然而止,标记彻底黯淡,而后碎裂。
涂山灼脸色瞬间惨白如雪,浑身冰凉。
哪吒握紧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中风暴骤起。
杀意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