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余温 > 年复一年

年复一年

    林知夏是被窗缝钻进来的风冻醒的。

    指尖先于意识感知到凉意,她猛地抬手摸向枕边——那里空空的,没有熟悉的、带着薄茧的手掌覆上来,只有印着梧桐叶纹路的陶瓷罐,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釉色。罐身还留着她夜里无意识攥出的温度,像极了陈砚生走后,她攥在手里的所有“余温”:他没喝完的半杯温茶、叠得整齐的卡其色风衣、还有那张折了无数次、边角发毛的字条。

    她坐起身,睡衣领口沾着几根脱落的长发,垂在锁骨处。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是淡青色的阴影——昨夜又画到了后半夜,画布上是深秋的梧桐道,满地金黄里,她试着画了个穿卡其色风衣的背影,可笔尖悬在半空许久,终究没敢添上转身的轮廓。

    “画不出的。”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声音在空荡的卧室里荡开,又落回耳边,带着点自嘲的沙哑。陈砚生走后的第一个秋天,她还敢在画里完整地画他,画他倚着梧桐笑的样子,画他在画室里煮茶的侧影;可到了第三个秋天,她连画一个背影都要犹豫——记忆里的细节好像在慢慢褪色,他风衣口袋里薄荷糖的甜度、他说话时尾音的轻颤、甚至他掌心薄茧的触感,都开始变得模糊,像蒙了一层雾的玻璃,越想擦清楚,越觉得遥远。

    卧室门“吱呀”响了一声,是隔壁的张阿姨。自从陈砚生走后,张阿姨总爱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她,有时是端一碗热粥,有时是送一筐刚晒好的萝卜干,话不多,却总在离开前帮她把阳台的衣服收进来,把画室窗台上凉透的茶倒掉。

    “知夏,醒啦?”张阿姨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温和,“楼下的梧桐叶开始落了,我看你阳台的藤椅还在外面,怕露水打湿,帮你搬进来了。”

    林知夏应了声“谢谢阿姨”,掀开被子下床。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张阿姨刚带来的豆浆和油条,还冒着热气。她走过去坐下,拿起油条咬了一口,熟悉的酥脆口感里,突然想起陈砚生以前总爱买街角那家的油条,每次都要多要一根,说“知夏画画费脑子,得多吃点”。那时候她总嫌油条油,会把自己的半根塞给他,看着他笑着塞进嘴里,说“我家知夏喂的就是香”。

    想到这里,喉咙突然发紧,她端起豆浆喝了一口,热流滑过食道,却没压下眼底的涩意。张阿姨坐在对面,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叹了口气:“知夏啊,今年秋天又打算去美院那条梧桐道吗?”

    林知夏握着豆浆杯的手顿了顿,指尖泛白。每年秋天,她都会去美院那条梧桐道走一趟——那是她和陈砚生初遇的地方,也是陈砚生最后和她约定“明年还去捡梧桐叶”的地方。第一年去的时候,她还带着画本,蹲在他们当初捡画稿的位置,画了满页的梧桐叶;第二年去的时候,她只是沿着道走了一遍,捡了片最像当初那片的叶子,夹在陈砚生的画集里;今年……她还没来得及想,却在张阿姨问起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去吧,”张阿姨拍了拍她的手,“多出去走走,总比闷在屋里好。你陈哥要是在,也不想看见你总这么熬着。”

    林知夏没说话,只是低头咬着油条,把剩下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她知道张阿姨是好意,可没人知道,她去梧桐道不是为了“散心”,是为了等——等一片会落在她肩上的叶子,等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吃完早饭,张阿姨帮她收拾了碗筷,又叮嘱了几句“天凉加衣”,才慢慢走了。林知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婚纱照上——那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拍完的照片,她穿着白色的婚纱,陈砚生穿着黑色的西装,两人都笑着,可照片的右下角还留着未修的痕迹,陈砚生的手搭在她的腰上,指尖微微泛白,像是在用力抓紧什么。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里陈砚生的脸,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鼻子一酸。当初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陈砚生已经开始化疗了,头发掉得厉害,他戴着假发,却还是在拍照间隙偷偷咳嗽,怕她担心,只说是“有点着凉”。后来照片洗出来,他看着照片笑,说“我家知夏穿婚纱真好看,等我好了,咱们再拍一套更好的”。

    可他再也没“好”起来。

    林知夏转身走进画室,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颜料味混着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画室的窗户对着小区的花园,楼下的梧桐树枝桠伸到窗沿下,几片黄绿相间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着。画架上还放着她昨夜没画完的梧桐道,调色盘里的藤黄色已经干了,结成了一块硬硬的痂。

    她走过去,拿起画笔,蘸了点清水,慢慢化开调色盘里的藤黄色。水在颜料上晕开,像极了当初陈砚生在她画稿上添蝴蝶时,指尖沾着的那点藤黄色。那时候他蹲在地上,捡着被风吹散的画稿,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他抬头对她笑,说“你的夕阳少了点活气,加只蝶就好了”。

    “陈砚生,”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画室轻声说,“我今天想去梧桐道,你说,会不会有叶子落在我肩上?”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画纸上的碎纸屑,落在她的脚边。

    下午的时候,林知夏换了件米白色的风衣,口袋里揣着那张字条和一颗薄荷糖——薄荷糖是陈砚生以前总爱揣的,他说画累了含一颗,脑子会清醒点。她走到楼下,小区里的梧桐叶已经落了不少,铺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她沿着小路慢慢走,走到小区门口,正好遇见卖烤红薯的大爷。

    “姑娘,买个红薯吧?刚烤好的,热乎!”大爷笑着招呼她,手里的铁铲敲了敲烤炉。

    林知夏停下脚步,看着烤炉里冒着的热气,突然想起陈砚生以前总爱买烤红薯,每次都要买两个,一个给她,一个自己吃,还会把最甜的那块掰给她。有一次她吃着红薯,把糖汁蹭到了嘴角,他笑着帮她擦掉,说“我们家知夏真是个小馋猫”。

    “大爷,来一个吧。”她轻声说,从口袋里掏钱。

    大爷帮她挑了个最大的,用报纸包好递给她:“姑娘,趁热吃,暖身子。”

    林知夏接过红薯,指尖传来的热度顺着掌心蔓延到心里,她低头说了声“谢谢”,转身慢慢往前走。手里的红薯冒着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抬手擦了擦,却发现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她沿着街道慢慢走,朝着美院的方向。路上的人不多,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经过,车铃响着,渐渐远去。她走得很慢,像在数着脚下的每一步,也像在等着什么。手里的红薯渐渐凉了,她却还是攥着,舍不得扔——这是陈砚生喜欢的东西,好像攥着它,就能离他近一点。

    走到美院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门口的梧桐道还是老样子,两旁的梧桐树长得很高,枝叶交错,像一把巨大的伞。地上落满了梧桐叶,金黄的、黄绿的,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软的,沙沙响。

    林知夏走进梧桐道,沿着道慢慢走。风从枝叶间吹下来,带着秋天的凉意,吹起她的头发,也吹落了几片梧桐叶,落在她的脚边。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头顶的梧桐树,枝叶间漏下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落在满地的落叶上。

    “陈砚生,”她又一次开口,声音带着点哽咽,“你说过,会变成梧桐叶,落在我肩上的。你怎么还不来?”

    风又吹来了,几片梧桐叶从树上落下来,擦着她的肩膀,落在了地上。没有一片,像他说的那样,落在她的肩上。

    她蹲下身,捡起一片梧桐叶,叶子的纹路清晰可见,边缘有点卷,像被风吹得倦了。她把叶子放在掌心,看着它在风里轻轻晃着,突然想起陈砚生最后一次抓着她的手,说“知夏,我怕忘了你的样子”。

    “我也怕,”她对着叶子轻声说,眼泪落在叶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怕忘了你的样子,忘了你掌心的温度,忘了你笑的时候眼角的细纹,忘了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陈砚生,我好怕。”

    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风声、落叶声,还有她的哭声,在空旷的梧桐道里回荡着,又渐渐消散在风里。手里的红薯已经凉透了,像她心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只剩下余温。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慢慢抬起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梧桐叶上,泛着暖黄的光。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落叶,把掌心的梧桐叶放进风衣口袋里,和那张字条、那颗薄荷糖放在一起。

    “走吧,”她对着空气说,“该回家了。”

    她沿着梧桐道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更慢。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更长,偶尔有落叶落在她的脚边,她会停下脚步,弯腰捡起来,放进口袋里。走回美院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梧桐叶在路灯下泛着光,像铺了一层碎金,可她的肩上,还是空空的。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打开门,客厅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她没有开灯,而是走到阳台,推开阳台门,风一下子涌了进来,带着小区里梧桐叶的气息。她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字条,借着远处路灯的光,又一次读了起来。

    “知夏,别总熬夜画画,胃药在抽屉第二层;秋天风大,记得戴围巾;要是想我了,就看看窗外的梧桐,我会变成叶子,落在你肩上。”

    字条的背面,那只藤黄色的蝴蝶,在昏黄的光里,好像又鲜活了起来。她用指尖轻轻摸着蝴蝶的翅膀,像是在摸着陈砚生的手,带着点薄茧,却很温暖。

    “陈砚生,”她轻声说,“我今天去梧桐道了,捡了好多叶子,可没有一片落在我肩上。你是不是忘了?还是……你根本就没来过?”

    风又吹来了,阳台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安慰她。她把字条叠好,放回口袋里,又掏出那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薄荷的清凉在嘴里散开,带着点甜,像陈砚生以前给她买的薄荷糖,也像他们之间的爱情,短暂,却刻骨铭心。

    从那以后,每年秋天,林知夏都会去美院的梧桐道走一趟。她会穿着不同的衣服,有时是米白色的风衣,有时是浅灰色的大衣,口袋里永远揣着那张字条、一颗薄荷糖,还有一片去年捡的梧桐叶。她会沿着梧桐道慢慢走,从天亮走到天黑,从叶落走到叶生,等着一片会落在她肩上的叶子,等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第四年秋天,她去梧桐道的时候,遇见了以前美院的同学。同学看着她,惊讶地说:“知夏,你怎么还来这里?我还以为……你早就走出来了。”

    林知夏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头顶的梧桐树。同学叹了口气,说:“陈砚生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会心疼的。”

    “他会的,”林知夏轻声说,“他一直都很疼我。”

    同学没再说话,只是陪着她走了一段路,然后就离开了。林知夏继续沿着梧桐道走,风里带着梧桐叶的气息,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暖暖的。她走着走着,突然有一片梧桐叶从树上落下来,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停下脚步,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她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肩上的梧桐叶——叶子是金黄的,纹路清晰,边缘有点卷,像极了她第一次和陈砚生捡画稿时,落在她画稿上的那片叶子。

    “陈砚生?”她轻声说,声音带着点颤抖,“是你吗?你来了?”

    风又吹来了,肩上的梧桐叶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点头。她慢慢把叶子从肩上拿下来,放在掌心,看着它在风里轻轻晃着,眼泪突然落了下来,这一次,却是带着笑的。

    “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的,”她对着叶子说,“你说过会变成梧桐叶,落在我肩上的,你真的来了。”

    她把叶子放进口袋里,和那张字条、那颗薄荷糖、还有以前捡的梧桐叶放在一起。她沿着梧桐道继续走,脚步比以前轻快了许多,嘴里哼着陈砚生以前喜欢听的歌,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暖暖的,像陈砚生的怀抱,也像他们之间的余温,永远都不会散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天来了又走,梧桐叶落了又生。林知夏还是会每年秋天去美院的梧桐道走一趟,口袋里永远揣着那张字条、一颗薄荷糖,还有一片又一片梧桐叶。她的头发渐渐白了,脸上也有了皱纹,可她的眼里,却永远带着期待的光——她在等,等每年秋天落在她肩上的梧桐叶,等那个永远活在她记忆里的人。

    有人问她,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等,值得吗?

    她笑着说,值得。因为她知道,陈砚生一直都在,在每一片落在她肩上的梧桐叶里,在每一阵吹过她耳边的风里,在每一个她想他的瞬间里。他们的爱情,虽然短暂,却像梧桐叶一样,年复一年,生生不息,永远都带着余温。

    又是一个秋天,林知夏拄着拐杖,慢慢走进美院的梧桐道。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可她的手里,还是攥着那张字条、一颗薄荷糖,还有一片刚捡的梧桐叶。她沿着梧桐道慢慢走,风里带着梧桐叶的气息,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暖暖的。

    突然,一片梧桐叶从树上落下来,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她停下脚步,慢慢抬起手,把叶子从肩上拿下来,放在掌心,对着叶子笑了笑,眼里泛着泪光。

    “陈砚生,”她轻声说,“我又来看你了。你看,今年的梧桐叶,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风又吹来了,梧桐叶沙沙响,像是在回应她。她把叶子放进口袋里,继续沿着梧桐道走,脚步虽然缓慢,却很坚定。她知道,只要她还在,只要秋天还来,只要梧桐叶还落,她就会一直等下去,等每年落在她肩上的梧桐叶,等那个永远活在她心里的人,等他们之间,永远都不会散去的余温。

    年复一年,叶落又生。她的肩上,总会落下一片梧桐叶;她的心里,永远都住着一个人。这就够了。

新书推荐: 穿越与仙尊为盟 妻不怕衣旧 少宗主她总想咸鱼 女首辅 沉渊共明(不管过不过签依旧更新版) 王妃只想搞钱,王爷却想和我谈恋爱 嫡长公主 [哪吒]惹到哪吒的求生方法 宿敌不可以做妻子[GB] 咸鱼剑仙今天也不想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