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德,魔女界的吊车尾。
现在正面对她魔女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生难题。
圣殿居然不给抓捕的魔女任何审讯机会,两天后,她就要变成火刑架上的碳烤魔女了!
地牢昏黄幽暗,仅有墙上的油灯会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如此安静阴湿的环境,一旦弄出点什么动静就会被走廊另一头的圣殿守卫听见。
“真是倒霉……”
蔚德席地而坐。不知是否是错觉,整个牢房给她的感受都很不舒服。
不是心理上的,而是身体能切实感受到的。
蔚德生活在大陆最东头的魔女之森。因为是新手魔女,第一次悄悄出远门,路过王国中心的陆泽恩主城就走不动路了。明媚金黄的陆泽恩主城让她眼花缭乱。听说与魔女势不两立的圣殿本部也在这里,十分好奇的她也想参观一下。
……没想到这一参观,就直接参观进圣殿地牢里了。
“乐观点想,我出去之后还能说自己直接打入敌人内部,给他们的地牢吐了口唾沫。”蔚德安慰自己。
这不是吹嘘。蔚德确实有离开圣殿地牢的实力,只不过不是靠魔法。
——而是靠拳头。
走廊上的守卫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连扭开水壶盖和盔甲摩擦的细微声响都听不见,很可能是睡着了。蔚德摸摸牢房的铁栏杆,想要徒手掰开一条宽缝隙。
明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可当蔚德的手指刚碰到栏杆,一条洁白的曳地长袍就蓦地出现在她前方的硬质土块地面。
洁白的袍角下有金边鞋一闪而过。
滚着金边的鞋子?现在的圣徒都这么奢侈了吗?蔚德不合时宜地想着,立刻抬头。
这一看就让她差点忘记自己之前在做什么。
金发白袍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在牢房前与她对视。他面容深邃平和,如瀑的长发从两肩分开顺滑地垂落。最吸引人的是那双蓝色的眼眸,如同一潭清澈空灵的湖水,望上一眼都会觉得灵魂得到了洗涤升华。
蔚德盯着他看了这么长时间,这个人也没有生气,而是任由她打量。
终于回过神来的蔚德意识到自己嘴巴长得老大,手还搭在栏杆上,立马心虚收回手。
天啊,农村人进城大开眼界,现在的圣徒都是这种质量吗?
白袍青年垂眸与她对视,不知在想什么。他没有主动开口说任何斥责的话,倒是给了蔚德一个机会。
“圣徒大人,我是无辜的!”
至少他没有像门口那些圣徒守卫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或唾骂她,说明他要么人好,要么人傻。蔚德觉得自己总该试试。
“圣徒大人,我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牧羊女,刚刚进城什么都不懂。他们说我是魔女,可我连魔法都不会用。”蔚德跪坐在地上,垂头连声哀求。“圣徒大人,您就帮帮我吧!我知道北边的守卫山脉下埋着一笔巨额财宝,但是太危险了,到现在没人敢去那里。如果是圣徒大人,一定不害怕守卫山脉上的那些野兽和魔物。我可以告诉您财宝埋在哪里!”
“求求您,放我出去吧。”
蔚德满是期待地看向这个白袍青年。是好人对吗?是好人就赶紧把她放出去啊!
不然她就只能当着你的面把铁栏杆掰断,再把门口的守卫揍个半死了。
白袍青年微微眨眼,像是受到了一些惊吓。他犹豫着说道:“……是这样吗?”
青年的声音温润动听,配合他面露不忍的神色,蔚德更感觉他像是一只没经历过风雨的金丝雀了。
这到底是哪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大少爷被人硬塞进圣殿里了?
做得好啊,就是要天真才好骗。
“是真的,大人,我不是魔女。我一直都在村子里牧羊,哪里会什么魔法。”
蔚德捂着嘴假哭。见她如此难过,白袍青年忽然蹲下身来,凑近栏杆。
蔚德的哭声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小心翼翼地瞥他。
你别过来啊,再靠近就要发现她在假哭了。
“不要怕,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青年的蓝眼睛非常清澈,当他专注凝视某人的时候,会让人恍惚觉得他的眼里只有自己,任何事物都不能分去他的注意。
这样来看,这个亲和真诚的青年确实适合做圣徒倾听人们的忏悔,或者是给人们传教和讲故事。幸好她意志坚定,不然差一点就要把实话告诉他了。
蔚德犹豫了一瞬,稍微把脸转过去了一些。
可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眼角干干净净,连一滴泪水也没有。
“我相信你。”白袍青年的手指轻扶栏杆,认真地看她。“你的身上没有魔力波动,说明你其实不会魔法。”
……能被圣殿圣徒亲口点头承认没有魔法天赋,她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好吧,虽然她是魔女界吊车尾,回回魔法测试不及格,靠拳脚在魔女之森站稳脚跟,但退一步讲,不会魔法的魔女就不能被叫做魔女了吗?
哽住的蔚德捂嘴点头,表示自己确实不会魔法。
“也许是我的同僚看错了,无论如何,圣殿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不会魔法的普通居民。”白袍青年说,“我会帮你讨回公道。”
蔚德还是捂嘴点头,这次她是真的哽咽了。
“大人,求求您放我走吧。要是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会崩溃的。”
她甚至把手放在牢房门锁上暗示。圣徒大少爷,你就没带牢门钥匙吗?没带在身上就不能问守卫借一把吗?
青年的脸色流露出些许为难。“这……让我想想办法。”
他的视线落在握住栏杆的手指上。蔚德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关节处有薄薄的茧,指尖修剪得圆润整洁。
虽然不像是传说中魔女会有的细腻白皙、涂着红润指甲的手指……
但也不像农村牧羊女粗壮结实、经过多次修剪后甲床窄短的手指。
白袍青年移开视线。他温声细语道:“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我尽快回来带你离开。”
*
蔚德当然不会真的傻傻等着白袍青年回来。
如果这个圣徒真的能拿到钥匙把她放出去,那当然好。但蔚德更想让他离开这里,好方便她破坏栏杆越狱。
蔚德深吸一口气,双手分别握住栏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已经察觉到这个牢房的特殊之处。身处牢房里的魔女是无法调用魔力的,那么格外依赖魔法的魔女一旦被投入牢房的,就等于瓮中之鳖,没有还手的力量。
就像现在,如果蔚德想要破坏栏杆而不被守卫察觉,最好的办法显然是施加一个消音魔法。可她念出的任何咒语都不再生效。
……而且,她其实也不记得消音魔法的字母排列是哪几个了。
在魔法水平上十分丢人的魔女面不改色地双手用力,铁栏杆就像豆腐似的被轻松捏弯,留出一个可供人钻出去的空洞。
铁条扭曲发出的牙酸吱嘎声在地牢里产生了一些回声。蔚德留在原地耐心默数一百个数,走廊上没有脚步声,也没有盔甲摩擦的声音。
门口的守卫并未注意到这边。
蔚德动作轻巧敏捷地顺着牢门上的空洞钻出,脚步轻盈地落在了走廊的硬土地面上。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特殊的牢房。魔女赖以生存的魔力会被限制,换成其他任何一位魔女,甚至她养母克莱因那样水平的大魔女,可能都不一定能顺利逃脱。
蔚德握紧手里的一块砖角。这是她走之前用手指硬从牢房墙壁上抠出来的。
她不能把整个牢房搬走,但可以取走一点当作研究材料。
蔚德放低重心,悄无声息地走向走廊尽头的出口。圣殿守卫低着头打瞌睡,狭窄的地牢窗户外是一团浓郁的墨色,说明外面已是深夜。这个时候的人最容易放松警惕。
她一边想着,手上动作利落干净地把守卫锁喉勒晕,再拖到隐蔽处扒下他的盔甲换上。
既然已经这么晚了,除了地牢守卫是需要看守犯人,还有什么职责的圣徒会到处乱跑?
甚至会出现在地牢……
蔚德越想越不对劲。虽然她多数时候都靠武力而不是脑子解决问题,但原因是她懒。她的脑子并不笨。
那个白袍青年的出现有些奇怪。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蔚德换完守卫的打扮就迅速上到地面,沿着圣殿的侧门溜了。中途遇见一个清醒的圣殿守卫偏头打量她,蔚德还大大方方地比了个“嘘”的手势,昂首阔步地继续向前走。
不明所以的清醒守卫还以为这位同僚要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茫然地点头。
等圣殿洁白的塔尖轮廓已经被王家音乐厅、圆形屋顶剧院和花园这些建筑所淹没,蔚德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脱掉守卫的盔甲,全速向东面飞奔前进。
然而蔚德不知道。
等她走后,那位白袍青年居然真的如约拿着钥匙回来了。
只不过当他再回到地牢时,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乖巧可人的牧羊女,仅有衣服被扒得精光、晕死过去的守卫,以及被破坏后空空如也的牢房。
人去牢空。
今年刚被神谕选出、担任圣子一职的倍尔,在他一潭死水、毫无波澜的无趣人生中,忽然罕见地对某个目标产生了兴趣。
倍尔的指腹轻扫过黄铜钥匙表面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他的唇边逸出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叹息。
“本想真的帮你逃出去的。”
虽说神谕宣布他担任圣子还不到一年,但圣殿的任何变化都会被森林里那些洞若观火的魔女们掌握。第一次见到居然不认识他身份的魔女,倍尔感到很新鲜。
哪怕这个魔女谎言连篇,靠伪装博得同情,但倍尔依旧觉得她垂头抹泪的狡黠样子很可爱。
他有些喜欢。
清澈的蓝眼睛投出去的焦点落在空空的牢房上,原本空灵清亮的溪水忽然下沉翻涌,雾气逐渐弥漫开,遮挡住了深邃而暗潮汹涌的深色海面。
倍尔的手指压紧了那枚黄铜钥匙。
但现在,就没有那样可爱了。
除非她愿意再回来……可是,下次她再出现会是什么时候?
看来,他需要亲自找到那个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