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般的长老,肯定会抱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是区区普通魔女,连大魔女都算不上,居然能和圣子打得平分秋色,简直耸人听闻。
或许要不了多久,这群行走在黑暗中的魔女就会攻上门来,侵占他们的土地,抢走他们的资源,再把他们统统赶出这个国家。太可怕了!
是的,长老们多数都会这么想。
但莱茜不一样。
圣殿长老莱茜很清楚,这个牢房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建造而成的,会对魔女产生怎样的影响。
所以他在最初的震惊和磕绊后,很快就组织起来流畅的句子:“原来是这样,圣座。看来我们低估了那个魔女的能力。”
“是的。我们的圣徒都没有像魔女那样能够随心所欲地驱使魔法,必须要告诫他们谨慎行事,尤其要远离这个行动诡异的魔女。”倍尔蹙起修长的眉毛,像是为此感到忧心忡忡。“愿光明庇佑每一位圣徒。”
“是啊,是啊……感谢您如此挂心他们。”莱茜说。
倍尔悲悯地垂眸。“您也同样爱护每一位光明的孩子,阁下。我深感敬佩。”
他没有错过长老莱茜迅速赶到地牢现场的一系列表情变化,看起来他似乎另有打算。
倍尔听说过五位长老间隐晦的政治斗争,虽然莱茜是最乐观和善的一位,但能坐稳这个位置就代表了他有不俗的实力和手腕。
这次的地牢可能也有莱茜的参与,不过倍尔认为他的最终目的是和其他长老争出高下。
倍尔对这种政治斗争不感兴趣。
倍尔是由神的旨意所选出的圣子,他的地位非常稳定,也继承了强大的、足以和几位大魔女匹敌的实力。可在政治地位上,他没有任何资源、人脉与兵马。长老们警惕的对象不是圣子,而圣子也从不插手长老们的斗争。
倍尔点头向莱茜致意:“愿光明常伴您左右。”
随后飘然离去。
地牢的环境会让人有种不自觉的压抑。或许是因为它硬质的泥土地面,又或许是因为狭小的铁窗只能透过少得可怜的光线。
不过倍尔觉得,即便把这里的墙壁和地面全换成圣殿大厅所用的高级的象牙白大理石花纹地板,又或者点上更多的煤油灯将地板照得能显出人影,哪怕到处装上纯洁无垢的圣殿小神像,都无法消除整座建筑透露出的压抑气息。
他走上地面,来到三层楼高的圣殿大厅。高旷的屋顶让踏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而光线穿过穹顶镂空壁画所投射下的图案又让人心生敬畏。
圣殿的设计有意引导进入者在短时间内将神明、乃至整个圣殿都摆到崇高无上的位置,让人发自内心地认为神明与光明皆会保佑自己。
倍尔路过圣殿大厅,鞋底踩过投射在地的壁画的动作称得上漠视神明。但人们从不质疑。
圣徒坚信,圣子的一举一动都有其深意。毕竟圣子是由神明选出,那就代表神明的旨意。
倍尔是唯一不相信的人。
因为他至始至终都不信奉任何神明。神明的选择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不过现在,他有了新的目标。
魔女之森似乎涌入了新鲜血液。倍尔不仅在魔女狩猎中不曾听过这样一位独特的魔女,圣殿清剿的记录里也没有她的身影。
也许该去圣殿的藏书塔碰碰运气?
*
魔女狩猎,是由魔女主动发起的猎杀行动。
在因特格谌大陆,除了魔女之外的女性通常处于弱势地位,她们的利益得不到保护。这些普通女性经常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自愿或被迫忍受某种不公正、甚至残酷苛刻的对待。
多数时候,她们唯一能寄予希望的地方裁判所,却不会保障她们的基本权利。
百年前,经魔女集会的六位大魔女投票全员通过,魔女狩猎行动即刻开始运作。
因特格谌王国被划分成六大区域,每一个区域都包含不同的城镇和村落,由六位大魔女分别负责。这些城镇村落里受到苛刻待遇的居民女性会偷偷将一个纸条投入匿名许愿箱。
她们或是贵族,或是平民,但无关阶层。
这些女性投入纸条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们正在遭到迫害,而本该受到惩罚的犯罪者却没有被地方裁判所定罪。
最常见的有家暴、□□、婚姻买卖和人口贩卖。
每月月末,匿名许愿箱会自动生成猎杀名单。这就是魔女狩猎的对象。
光明和地方裁判所不能判定的罪行,会由大陆上早已投身于黑暗的魔女来审判、行刑。魔女会为这些忍受苦难的女性伸张正义。
蔚德曾短暂地跟随大魔女克莱因参加过几次魔女狩猎行动,结果因为魔咒念得太烂,只能靠拳头把猎杀目标揍晕。克莱因嫌弃她的手法不够专业娴熟,只能近身后袭击目标,让她回去练两年魔法合格了再说。
蔚德流着泪回去了。
这句话不就等同于说“你回家吧,以后也别参加魔女狩猎了”吗!
时至今日,蔚德已经很久都没参加过魔女狩猎了。
所以当克莱因把魔女狩猎名单丢给她的时候,她还以为养母在和她开玩笑。
“这什么!?”
蔚德手忙脚乱地接住匿名许愿箱吐出的羊皮纸,扭头问上楼的克莱因。
“这个月的魔女狩猎目标啊,才一个人,很好做的。”克莱因说,“而且是在我们熟悉的老邻居狮鹫小镇上……你看着办,别弄得太难看就行。”
“我一个人?”蔚德惊讶地问,“虽然一个人也没问题,没想到你这么放心我。”
克莱因哼了一声。
“偷跑去圣殿的事才过去没多久,我哪敢放你一个人出去。”
蔚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哦。所以……意思是我要有个伴了?是谁,难道是马温?”
克莱因翻了个白眼。“马温和她妈尤利塞斯一起去别的区了,没有空帮你收拾满地的血。”
“啊,难道你要指派甜甜圈和我一起去?是不是太狂野了点……它个头那么大,连房门都塞不进去。”
蔚德还在掰手指头数,克莱因眼见她越来越离谱,受不了地站在楼梯上高声喊道。
“安纳你快进来!再磨磨蹭蹭的,那只知道埋头吃肉的笨狮鹫就要接替你的位置了!”
蹲在魔女小屋外围空地上大快朵颐的甜甜圈:?
掰手指头的蔚德一愣。
说起来,她好像有段时间没见到安纳了。
银短发的青年推开门,枝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落在他的发丝上,将原本看似寒地冰川的银色染得柔和起来。
他的脸颊轮廓也如冰川般生硬□□,工匠用锋利的刻刀削出高挺的鼻梁与颧骨,再将眉尾扬进鬓角的发丝中。
无比完美的一张脸。
安纳走进木屋关上门,金色的阳光被隐匿在木屋高处青绿茂盛的垂盆草后,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这时再端详安纳的这张脸,就会发现他的眉眼极易让人感到冷酷。
“午安,克莱因阁下。”
安纳保留了他作为圣殿骑士的习惯,规规矩矩地行礼。
克莱因点点头,随后又转向蔚德:“下巴收收。这张脸你都看了多少年了,还能像看新人一样。我真是服了。”
蔚德听话地用手指扶住自己的下巴。“哎呀,俗话都说温故而知新。”
当初蔚德就是因为看见这张脸就迈不动腿,阴差阳错下把安纳捡回来了。那个时候的安纳比现在还要古板固执。
明明身受重伤倒在魔女之森边缘的草丛里,连剑都拿不起来,却强撑着不让蔚德靠近,嘴里还嘟哝着“你这魔女不要过来”“光明啊,请睁眼看看我吧”等乱七八糟的。
鲜血濡湿了青年的半边脸庞,却仍能看出他俊美挺拔的容颜。
蔚德默念着她是一心想救人,绝不是因为脸,然后一拳把安纳打晕,再扛到魔女木屋止血疗伤。
醒来后的安纳活像是一个被黑暗玷污丢了贞洁的清纯少男,满脸沮丧、目光呆滞,试图靠绝食来证明自己宁死不从,结果被蔚德毫不留情地暴揍一顿后强行喂饭,换药。
半个月后,安纳终于不用靠蔚德教育也能自己吃饭换药了。
蔚德十分欣慰。
过了一段时间,蔚德有点对那张脸失去兴趣,再加上安纳也帮忙做了不少家务作为回报,蔚德就给他丢到金云平原上最近的甜梦小镇,让他自己去找圣殿的队伍。
然而很快,安纳就回来了。他的身上添了新伤,脸色也有些阴郁。蔚德没有问他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自此安纳就果断抛弃了圣殿骑士身份,成为自愿为魔女挥剑的骑士。
哪怕这种圣殿骑士会被圣殿判定为堕落的叛徒,会被终生追杀。
“所以我这次要和安纳一起参加魔女狩猎?”
“对。”克莱因点头。
一个几乎不会魔法的魔女,和一个前圣殿骑士,结队去参加魔女狩猎,只能说现在魔女集会的风气真的是太自由了。
克莱因叮嘱青年,“安纳,照顾好她。别让她乱来。”
“我会的,阁下。”
蔚德偷偷吐舌头。也没有乱来吧,圣殿那次纯属意外。是圣徒先动的手,她可什么都没做。
克莱因上楼了,留下一楼的蔚德和安纳相互对视。
蔚德和安纳的对话模式几乎就是一个说一个听,安纳就是那个老实安静的倾听者。
这次安纳刚回来,蔚德还在思考怎么慰问他比较好。据说他去执行一个大魔女指派给他的非常机密的重要任务,也不知道完成得怎么样,路上顺不顺利。
大概是蔚德盯着他看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安纳微微垂下视线,耳廓有点发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蔚德歪头问。
“克莱因阁下说你和她在一起,让我先来找她。”
安纳终于把视线转回来了,也仅仅是盯着窝在藤椅里的蔚德的膝盖看。
安纳是个合格而优秀的骑士,就是他有个小小的毛病。每当和蔚德说话总是有点视线漂移。马温曾经面色平静地问过蔚德:你不怀疑他暗恋你?
蔚德大为震惊:怎么会?我还以为他是被我的实力所折服,所以不敢看我。毕竟我可是靠拳头驯服了一只野生狮鹫,还赤手空拳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不敢直视我深邃的目光也是正常。
马温:……
马温:可怜的安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