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嬿婉表情忿忿,将陆婳揽得更紧了些,嘴里还时不时地嘟囔着:“也不知道是谁放进来的……真是的……”
陆婳将脸埋在卫嬿婉的怀里,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常见于孩童间的惊恐表情,眼神却阴侧侧地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对待这类事情,她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澜,毕竟被称为灾星的是原主而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倒霉虫”。
更何况,她不信天命,只信自己。
经过方才的那一场闹剧,宴上的宾客众说纷纭。他们附耳低言,时不时地睨一眼陆婳,嘴里嘟囔着什么灾星,不祥之类的话。
陆婳将他们的话尽数听了进去,她余光中的陆璋元脸色阴沉的难看极了,眉心紧皱,额间青筋凸起。
陆婳在心中默念着系统。
【系统:宿主大大——】
系统又变成了一只仓鼠,但不是虚浮在空中,而是趴在陆婳的肩头。
陆婳向系统点头示意。
【陆婳:你知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系统:宿主大大,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回到过去。】
陆婳一听来了兴致,她略微挑眉,等待着系统的后文。
系统又一次变幻了形态,变成了陆婳手腕系在红线上的铃铛。
【系统:宿主大大,这个铃铛可以让你进入对方的梦境,你只要对着那人摇响铃铛,你就能够看到那人死前的记忆了。】
【系统:不过宿主大大,当你使用铃铛的时候,外面的时间仍然是在进行的,所以不要在有人的情况下在“记忆”中停留太久。】
【系统:切记最后一点,虽然你在“记忆”中时,外面的你仍在进行着基本的活动,可一旦在“记忆”中你的铃铛响起,则说明真实世界的你遇到了什么不可抗的因素或者重大变故,此时你所处的空间将会被切断。】
【系统:宿主大大,请谨慎使用哟~】
话落,系统就像是沉沉睡去般没声了。
陆婳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铃铛心中一动,她轻轻地挣脱了卫嬿婉极具安抚性的怀抱。她眸中含泪,脚步虚浮,整个人如同水面上摇摆不定的小舟,身体左右摆弄,直至她颤抖着拽住了陆璋元的衣袖。
“父亲。”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她眼巴巴地望向陆璋元,背地里却对着柳皖依摇响了铃铛。
周围顿时被云雾缭绕,陆婳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再次睁眼却是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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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萦绕着百合香,案头印着莲花镂空的青铜小炉里已有了细白的烟灰,火星在芯子上明明灭灭,一缕青烟从那点亮红里悠悠浮起。
那香还在烧着。
“婳儿,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林晚余寻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眼前的人着了一件月白的绸衣,上面绣着缠金莲,腰间系着一条淡黄色的绣花汗巾。
“知月,去沏一碗茶水来。”那人吩咐道。
站在那人一旁的侍女向她行了个礼就退下了。那人眉眼含笑向陆婳走了过来。
陆婳强撑着直起了身子,因为未曾饮水而喉候干涩,她的声音沙哑却透着十足的稚气,软软糯糯的,见到眼前人她甜甜笑了笑,轻声唤了那人一句“母亲。”
柳皖依欠身,轻柔地按住陆婳的肩膀,让她又躺了回去。她从香具盒里取出香扫,动作轻柔地掸去香炉旁洒落的细灰。
陆婳躺在榻上侧着头闭目养神,林晚余则双手抱肩斜靠在房柱上观察着她们。
她发现柳皖依真的很美,柳叶眉,胭脂唇,杏花眼,一颦一笑间都透着温婉,她的长相就同她的气质一样素雅明净。
知月端着茶水来到了柳皖依的身侧,她跪坐身旁,等候柳皖依的命令。
柳皖依朝知月点了点头,示意她起身。知月将陆婳扶起,让她靠在床榻上。
柳皖依接过玉勺,舀起一勺茶水,在口边吹了几下,随即便将玉勺递到了陆婳的面前。
陆婳就着汤勺喝了下去,原本干涩的唇瓣被水润湿后显得有了血色,茶是淡淡的,微苦,就着喝了几口后,陆婳说什么都不喝了。
柳皖依将玉勺放在一旁,便用金丝绣着莲花的帕子擦拭着陆婳的脸。
“婳儿,怎么了?可是身子还有不适?”柳皖依眉头紧皱,亮丽的眸子里满是柔情与关切,用指尖将陆婳面前的碎发别到了鬓边。
“没事儿。”陆婳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听丫鬟说,你晕倒在了院子里,这是怎么回事?”
“婳儿,婳儿?”见陆婳一直不说话,柳皖依的语气竟焦灼了起来。
陆婳回过神,歉意地对柳皖依笑了笑:“母亲莫慌,婳儿刚刚有些走神了。”
“至于晕倒一事,其实婳儿本人也不清楚,许是在院中贪玩累了身子,这才晕了过去。还望母亲莫要担心。”
柳皖依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拉着陆婳躺下为她掖了掖被褥,她道:“明日就是你六岁生辰了,你父亲欢喜,宴邀了其他达官贵族,明日你莫要贪睡。”
陆婳乖巧地点了点头:“母亲,婳儿记住了。母亲也早点歇息,切勿累了身子。”
听闻这话,柳皖依面露喜色:“我的婳儿啊如今是长大了,知道关心起娘亲了。”
“好啦,娘亲也该回去了,婳儿好好歇息。”
第一幕就这样结束了,林晚余跟在柳皖依的身后离开了房间,周围的场景开始变得扭曲,四周泛起一道白光裹挟着她们,待林晚余睁眼,此时是另一幅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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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皖依垂着眸,缓步走向陆婳,紧随柳皖依身后的知月将手中的铜盆放置在妆台上向陆婳行了个礼。
“婳儿,醒了?”柳皖依将陆婳从床铺上抱了出来,她理了理陆婳的里衣,声音轻柔“今日娘亲来帮你更衣好不好?”
陆婳点了点头,甜甜地笑着在柳皖依脸上亲了一下后便乖乖地站着,任由柳皖依摆弄。
柳皖依招呼知月过来,在她耳边交待了几句,知月点头会意后就匆匆离去了。
陆婳挺直了腰板,手臂张得开开的,眼睛亮闪闪的,目光不停地随着柳皖依的动作流转。待柳皖依将那绣有如意纹的比甲穿戴整齐后,陆婳才将手收回。
这身衣服是红色的,按平日陆婳定不会穿这种衣服,因为柳皖依和陆婳都不大喜欢那种太过张扬的颜色,但今日是她的生辰宴,还是图个喜庆吧。
柳皖依牵着陆婳来到了妆台,动作轻柔又仔细地用木梳梳着陆婳的头发。
林晚余则紧随其后,铜镜中映出了陆婳和林晚余的长相。林晚余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出神,按理说她并不存在于这条时间线,上面该是没有她的样子的,但柳皖依她们又都没察觉到林晚余的存在,这着实有些奇怪。
林晚余和陆婳是两种不同风格的长相。林晚余的五官深邃且冷峻,平时也不大喜欢笑,总是板着张脸,再加上她学的法医,这就更加让她显得冷冰冰的。
但陆婳不一样,她的五官和她的母亲一样温婉明净。柳叶眉,杏花眼,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肉嘟嘟,看起来就很软。
“娘亲,听月姐儿说娘亲近几日一直休息得不好,娘亲如今怎么样了啊?”
柳皖依仍在为陆婳梳头,听到这话,她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婳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关心娘亲了,娘亲很欣慰。不过婳儿不必过于担心,经过近几日的调养,娘亲的失眠已经好很多了。”
陆婳点了点头,任由柳皖依将自己的头发在头顶两侧各扎一个发髻,并用绢花和珠链简单装饰了一下。
陆婳乖巧地点头,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谢谢娘亲,最喜欢娘亲了。”
柳皖依牵着陆婳的手走到了门外。
此时知月已经在外面恭候多时了,柳皖依从知月手中接过斗篷,亲自为陆婳系上。这个斗篷与陆婳身上的衣服是同种色号,上面还有金绣的祥云纹饰。
斗篷把陆婳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部分小脸,就像是个用红纸包装的“小糯米团子”。
雪下了一整夜,此刻的院宅早已是一片素裹。柳皖依则吩咐知月,让她把陆婳带到宴会上。知月牵着陆婳的手,向宴会厅上赶去。
画面到这儿又戛然而止了。
场景又又一次发出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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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开始前,知月站在一旁招呼着陆婳洗手,就在这时柳皖依走了过来。
“夫人——”
陆婳转过身就见到了望着她笑的柳皖依。下人们见到这一幕儿都识趣的离开了。
“娘亲。”陆婳的脸上带着雀跃,扑进了柳皖依的怀里。
柳皖依将陆婳牢牢地接住,为她整了整凌乱的发丝。
“这手怎么这么凉?”柳皖依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陆婳的小手,细细揉搓着,随即放在嘴边哈气。
陆婳眼睛亮闪闪的,用那甜甜的童音回着:“见到娘亲就不冷了。”
柳皖依笑了,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我家婳儿啊,嘴是越来越甜了。”
“那娘亲不喜欢婳儿这样吗?”陆婳耍赖般地钻进柳皖依的怀里,在她的颈处蹭了蹭。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
听闻这话,陆婳从柳皖依的怀里退了出来,她掏出早就备好的香囊,递给了柳皖依。
“娘亲,这是婳儿亲手为你做的礼物,望娘亲喜欢。”
柳皖依细细摩挲着香囊,眉眼间满是柔情,言语宠溺:“喜欢,婳儿真是有心了。”
柳皖依起身,将香囊收了起来。她揉了揉陆婳的头:“婳儿乖,你先进去,娘亲有些事情要处理。”
陆婳乖巧地点头,被知月牵着却是一步三回头。
柳皖依则是冲她点头笑着。
短暂的温存过后,柳皖依望着外面的大雪神色有些忧伤,她的眉头皱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咯吱——”
“咯吱——”
听到这声音,林晚余警惕了起来,这是一个中年男子所能发出的声音。虽说这陆府上下佣人众多,但这种声音,经过这么多幕林晚余却是第一次听到。
林晚余环顾回周,却没发现除柳皖依的任何一个人影。
这让林晚余不由得怀疑,难道是自己的职业病犯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还没任职,哪来的职业病?
“噗——”
林晚余被这声音吸引,便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寻了过去。
她看到一块“土”落在地上,因为从高空中掉落,此刻已松散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上。
林晚余抬起头,却没发现任何“人影”,有的只有那沾染了片片雪花的半截孤梅枝。
她好奇地用手指沾了点“土”,凑到鼻子旁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却有一种春日青草地的泥土的芬芳,而且这的确是土,货真价实的土。
真奇怪……
冬天为什么会有春日的泥土呢……
她转过身去,打算继续观察柳皖依,却见她双手合放在胸前,朝林晚余这边笑着。
林晚余顿觉不对,柳皖依看不见她啊,那她现在在看着的人……是谁?
正当林晚余想要回到柳皖依身边时,她手腕上的铃铛剧烈地响了起来。
她的周围被袅袅白烟笼盖,顷刻间她丧失了意识,她面朝着柳皖依的方向,记住了她最后的样子,她的嘴一张一合,口型好似在说着——
“替我照顾好她。”
“记忆”结束了,林晚余,不,陆婳已然从“梦中”醒耒。
陆婳皱了皱眉,她的膝盖酸涨得不行,手腕上的铃铛也消失了。她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陆璋元居高临下地紧盯着她的眉眼。
下一秒,她的脖颈上泛着阵阵凉意。
陆璋元……陆婳的父亲……除了柳皖依外最疼爱她的人。
此刻,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陆婳抬起头,对上了陆璋元的眸子。陆璋元此刻的眼神跟方才慈爱且安抚性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的目光此刻冰冷且极具压迫感,在她的全身上下不停地扫视,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陆婳不自觉地吞咽了几口唾沫,她在心里默念着系统,可系统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死活没有回话。
【陆婳:系统,系统!】
【系统:……】
【系统:……】
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和脑海中“嗡嗡”的机械声。
所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
“陆婳,你可知罪。”
陆璋元的声音沉闷,语气却十分的平静,平静到此刻他审的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罪该万死的“罪人”。
“父亲……”
陆婳的声音颤抖,按理说她不至于怕成这样,毕竟她是个大学生,还是个学法医的,但架不住原主只是个六岁的孩童啊。
陆婳不敢再看自己的父亲,深低着头,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了地上。她的手臂止不住地抖,声音也哽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响声。
她的眼神向四周飘忽,宾客们全都喁喁私语,一幅看热闹的样子,卫嬿婉则将陆瑶和陆泽揽在怀里,兄妹俩都拽着卫嬿婉的衣袖乞求着母亲能够救救陆婳,卫嬿婉深深地看了眼陆婳后就别了过去,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可奈何。
“婳儿,她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在香囊里下毒呢?”陆璋元神情悲恸,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是抖的。
“香囊?”
“下毒?”
陆婳懵了,在她看到的“过去”,原主的香囊是由合欢花,合欢皮,琥珀,桂花,酸枣仁,香茅做香料的,上面还歪歪扭扭地绣着原主亲手绣的“平安”两个字。
虽说林晚余对香料一窍不通的,也知道这有安神的功效,怎么可能会有毒呢?
再者,“记忆”中原主和柳皖依关系那么好,柳皖依又是她的亲生母亲,饶是一个六岁孩童也定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我……”
陆婳刚要开口,陆璋元就将架在陆婳脖颈上的刀压得更深了些。
陆婳的身子随着陆璋元的动作颤抖了几下,但下一刻她便愣了,因为脖颈上的刀面是钝的……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陆璋元,只见陆璋元略微晃了下头,长叹了一口气,眼底是深深的无奈。
陆璋元的动作很细微,但陆婳捕捉到了他的用意,这是要陆婳陪他把这场戏演下去。
“父亲……”陆婳磕磕绊绊地回答,眼眶框不住泪水而顺着脸颊流下,她的脸红红的,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认错,“孩儿当时……”
“别叫我父亲!”陆璋元怒挥一下衣袖,“我没你这么大逆不道的逆子!”
众人一阵唏嘘,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陆大人,我知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陆婳哭得更厉害了,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下一秒随时都能晕过去。
“来人,把这逆子带出去,即日起遣送江南,让她好好向她母亲认错。”
陆婳挣扎着被几个下人拖了出去。
众宾客一言不发。
“宴席就散了吧,今日一事是我府的家丑,还望诸位莫要怪罪。”
见此,众宾客也不敢多说什么,全都纷纷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