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

    陆婳被下人们带到了后院,她安静地跪在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有些失神,一句话也不说,如同一只失去依靠后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的小兽。

    天空中下起了雪,夹杂在风中,在空廖的天地间荡存,最终不得已寄托在了大地上。

    此时,宾客们已然尽数散去。

    陆婳的脸被冻得发红,每一次呼出的气都氤氲成了冬日里的白烟,她抬起头,迎面对上了陆璋元。她的声音虚弱,掺杂着十足的委屈:“父亲。”

    听到这气若游丝的声音,陆璋元的心就一阵绞痛,忙不迭地将陆婳扶起来抱在怀里:“婳儿不哭,不哭了啊。”

    陆婳一落入这个有力且温暖的怀抱就软了身子,这种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温杂让她的心中泛起了酸涩。

    因为林晚余是小村落里的人,好不容易考上了一个好的大学,但又离家很远,自从上了大学以后,她就不怎么和父母见面了。

    陆婳哭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往陆璋元的怀里钻:“爹爹,女儿没有杀害娘亲。”

    陆璋元慌了神,用那略带茧子的指腹轻轻地拭去陆婳落下的泪:“爹知道,婳儿不哭。”

    陆璋元将陆婳带进了房里,他卸去陆婳的斗篷,叹息着揉了揉陆婳的头,转而又去查看陆婳脖子上的伤:“婳儿还疼不疼?”

    陆婳摇头,将陆璋元抚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移去,她反握住陆璋元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她笑着:“婳儿知道爹爹是为了护我,只是婳儿想知道娘亲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有……我明明是灾星……”

    陆婳还未说完就被陆璋元打断了:“你不是灾星,不要因为他人的话语就去否定自己。至于你娘亲……爹爹已经派人去查了。”

    陆婳心中了然,她道:“爹爹,那女儿真的要去江南吗?”

    陆璋元揉搓着陆婳手心的动作怔住了,表情有些凝重,他起身背对着陆婳:“父亲也不想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此事一出,若不及时止损难堵悠悠众口啊。”

    陆婳开口,声音虽稚气但难掩笃定:“爹爹,此事既因女儿起,必也要由女儿结束,女儿愿意去江南赎罪,只望爹爹早日查明娘亲死去的真相,还娘亲一个公正。”

    听闻这话,陆璋元心里更是堵得难受,他一方面欣赏陆婳年龄虽小却如此明事理,一方面又心疼她这么小就被冠以灾星之名,还要离家如此之远去维护陆家的体面。

    “唉——”陆璋元长叹了一口气,“婳儿,真是苦了你了。今日早些歇息吧,明日我和你卫主母再商酌商酌。”

    陆婳很乖地点头:“爹爹也莫要过于操劳累坏了身子。”

    目送陆璋元离开后,陆婳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自上次入梦后,无论她怎么唤系统,系统都没有回应。渐渐地,她也入睡了,只留那残烛的火光在这夜中摇曳。

    雪还在下着。

    乱山风雪夜,孤烛异乡人。

    这次,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她的面前有无数的台阶。

    她身着白衣,登上了台阶,每登一阶,雪就下得更大了些。

    当她踏上最后一阶时,身后登上的台阶就全部消失了,四周是无尽的灰雾,将整个世界连同陆婳一并裹挟其中。

    陆婳的正前方有一个书案,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幅画,它的旁边则放着一根毛笔。

    画上画着这样的场景:漫天飞雪中,有一人持灯于佛前,她身穿绣着祥云图案的淡紫色斗篷,衣角处别了梅花。

    那人脸容清瘦,没有什么表情,于高处俯瞰芸芸众生,但那眼神中却无端生出些悲悯的意味。

    那人对着的一边是空落落的梅树枝,另一边则提着一首诗:

    孤灯独照异乡人,佛前献梅愿君存。

    一朝入梦无人识,满城风雨虎手伸。

    刀山火海义不辞,翻云覆雨定乾坤。

    陆婳提笔,想为梅枝添彩。但当笔上朱砂在纸上晕染开的那刻,一切都变为了虚无。

    那幅画随四周的空间一起消散,唯留那晕染开的红色化为袅袅红烟向天外延展。

    在这黑白红混杂的世界中,一道灰色的人影穿过红烟形成的门向陆婳伸出了手,那道人影与此时六岁的陆婳差不多高,手的大小也与此时的陆婳相仿。

    陆婳迟疑片刻,将手放到了那人的手心。陆婳听到那人轻笑一声,下一刻,那人便用力一拉将陆婳拉进了“门”。

    陆婳打了个趑趄,很快便稳住了身形。

    在她的面前是一面铜镜,可上面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容貌,而是一位雪鬓霜鬟的老妇人。

    那道灰影来到陆婳的身后,在她耳边厮语:“倘若一言飞逝去,此语终成悔,怅然若可失,不忘前愁秋,此局何解?”

    陆婳睇视那人一眼后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她走到铜镜面前,用衣袖将镜中人影拭去:“一言既出,虽悔但言至,若无闲事挂心头,应坦然接受,了无前事,此局可解。”

    那人点头称许,牵着陆婳穿过铜镜,这次摆在她面前的是两缕用红线各自缠着的青丝,且那人的身高相较之前高了许多。

    那人将红线解开摆至两缕青丝之间,她言:“倘若一字白首,情深却缘浅,佳人成双对,恍然生死隔,此局何解?”

    陆婳用红线将两缕青丝系在一起:“誓言既成,生死相依,倘若生前缘未尽,死后饮合卺,此局可解。”

    那人抬手一挥,案上的青丝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浊酒。

    她言:“世人皆道人心善恶皆在一念之隔,你怎么看。”

    陆婳垂眸,端起那杯浊酒在嘴边轻抿,随即扣手而至,任酒液于空中掠过:“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吾心即吾念,愿此念长存。”

    那人拍手称赞:“有如此绝悟,可谓世间罕有,可若世态云涌,众生岌岌可危,你我又该何去何存?”

    案上的酒已经换成了棋,那人执黑子,陆婳执白子。陆婳打量着那人,她的举止懒散,虽面容仍是灰雾,但能明显看出她的身形是在不断变化,且与陆婳的变化一模一样。

    那人用黑子将陆婳的路堵死,她轻言:“棋局之上,你我皆为谋士。接下来,谋士又该当如何?”

    见状,陆婳将白子下到了四周皆为黑子的地方:“世态诡谲云涌,谋士应当以身入局。明全貌,析全局,入敌营,于险中求胜。”

    四周的灰雾淡了些,棋盘上的黑白子按照黑白两色揉为一团变成了跃动的鱼,棋盘则变成了供鱼栖息的池塘。

    枫叶似火,落入池中,以燎原之势将鱼儿赶尽杀绝,一只鱼儿与枫叶纠缠求生,另一只鱼儿则于暗中目睹全程。待火烧尽后,池中除了那条暗中潜着的鱼什么都没留下。

    那人轻声叹惋:“黑白相生,却因外物而物是人非,爱恨颠倒,此情莫须有。”

    陆婳看着那人却沉默了。

    那人来了兴致,凑近轻笑:“你觉得呢?”

    “我说的对吗?”

    陆婳仍是沉默。良久之后,她才轻飘飘地说:“太多人只看表面,听风便是雨,可若彼此相生,又岂会爱恨颠倒?”

    那人笑了,她抬手,那笼罩着她们的雾气便散开了。

    陆婳望着自己面前的人,倏地笑了出来。

    那人长着和陆婳一样的脸。

    那人即是画中人,画中人即是陆婳。

    只不过不再是小时候的她,而是长大后的她。

    “陆婳”开口:“你很聪明,我也有些喜欢你了。”

    陆婳挑了挑眉:“你我容貌相同,又怎会喜欢上?”

    谁料“陆婳”突然凑近,与陆婳鼻尖相抵:“你是我,但又不完全是我。你有胆识,有自己的判断,不会听风即雨,如此品性,叫人如何不爱?”

    陆婳也不躲开:“这可真是谬赞了。”

    “陆婳”起了身,她侧对着陆婳,似在惋惜,又似在自语:“你的考验通过了,恭喜你,宿主大大。”

    陆婳也起了身,站在“陆婳”的身旁,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要走了吗?”

    “陆婳”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为什么要用陆婳的样子呢?你不喜欢仓鼠了?”

    “陆婳”被这话逗笑了:“宿主大大,你又笑话我。”

    “所以……你的答案呢?”

    “陆婳”又变成了仓鼠的样貌趴在陆婳的肩头:“因为喜欢宿主大大啊,谁让宿主大大是我最信任的人呢?”

    “至于要走……”系统在陆婳的脖子上蹭了蹭,“还是等宿主大大再长大些吧。”

    陆婳被系统蹭得痒了,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我还是慢些长大吧,因为我舍不得你。”

    虽然这个系统十分不靠谱,有时还贱兮兮的,却是林晚余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也是最亲近的了。

    她们不属于这个世界,都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异乡人,她们没有血缘,也没有亲缘,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缘分的人。

    梦醒了,外面天光大亮,而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系统:宿主大大——】

    陆婳将拟态为仓鼠的系统抱在怀里,她们彼此依偎,在这个不属于她们的世界感受彼此的存在。

    系统也会有体温吗?

    或许会有吧,因为他也有心,有情感,有割舍不下的人。

    如果这就是我们要完成的世界线,如果这就是我们要承担的责任,如果陆婳必须成为解梦人……

    就请让这残留的时间过得再慢些吧……

    风雪仍飞,梅香四溢,两位“异乡人”在用体温彼此抚慰对方那不舍而又脆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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