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荒山之上,隐隐可见竖起的一道绿色阵法。
大柱跑上山顶道:“百藤听闻阿宵要帮秋娘清理杂念,都说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现在阵法已经成了。”
季宵看着前面三兄妹,问:“准备好了吗?”
大柱和三夭点点头,唯有二丫面色有些迟疑,终究决定把那句话问出口:“藤妖能夺走其他的丹为己所用,它的力量有多强大,我都看到了,您便这样说与我们听,阿宵你就不怕我们……”
“我信你们。”
季宵道,“从你们阿爹最后一刻的愿望是救下村民,从你们十五年前就能够反抗修士只是为了一只护你们的妖怪时,我就知道,你们能守住本心。”
*
秋娘躺在山顶石床上,睫毛微微颤动,是要醒的迹象。
“三夭,准备了。”
便在苏醒的那一刻,由三夭带着他们一起进了秋娘的识海。
在最后一刹那,有一个藏在角落里躲了很久的人,抓着他们的尾巴一起跟了进去。
“柳云?你怎么又来了!”刚进入那片黑暗,大柱便察觉到衣摆后面跟进来的人,“你没有去布阵吗?”
柳云下意识缩着脖子,讷讷道:“秋娘是我的妻,我得救她。”
“你现在承认她是你妻了?”
大柱又要发飙,季宵拦道:“不要走神,这里危险。”
她看了看一派混沌的识海,四处寻了一遍,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没发生。
奇怪。秋娘明明是醒了的。怎么这次如此安静?
柳云躲在最末尾怯怯道:“怎么做才能把丹剥离出来?”
这小子果然是听到了。
不过既然已经进来,多一个人也算多一份力量。
季宵解释道:“你现在在秋娘的识海内。识海承载了人的三魂七魄,可现在这里存在两个人的神魂。必须先把他们两人的神魂分开,再把秋娘的神魂引出丹外,才能剥丹。否则丹除了,秋娘神魂离体,必死无疑。
“柳云,你既然和秋娘夫妻这么多年,应该比我们更熟悉秋娘,察觉到熟悉的感觉,就告诉我们。”
柳云点点头,季宵继续往前,却依旧毫无动静,她思索道:“上一次秋娘和黑气一起碎裂,我怀疑他们的神魂已经混杂在了一起。也许是在相互压制,否则不至于如此安静。”
二丫问:“那他们的神魂长什么样?”
季宵道:“看不见摸不着。”
大柱哀嚎道:“那我们怎么找啊?”
季宵想了想:“既然这是他们的识海,能由他们自己构造幻像。既然他们不动,那我们就把他引出来。”
二丫问:“如何引?”
季宵道:“从他们的执念入手,戾气波动,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这片幻像。你们知道那丹的主人是谁吗?”
“不知。”二丫奇道:“难道你认识?”
“再熟悉不过。”季宵冷冷道,“只是冤家路窄。”
季宵忽然伸出藤蔓,缠上对面三兄妹,意识传递过去。
三夭脑海中便浮现一个场景,听季宵传音而来:“这个幻境因人而变,我们既然是一缕神识,只要意志坚定,就可以变出我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接下来,还需你们陪我演一出戏。”
季宵便垂了眼,跟前延了一条长长的台阶,台阶之上,大柱二丫已变成两个扎环髻的婢女,斜眼瞥着下方的季宵窃窃私语:“就是那个新来的,勾引了管家,害得容妹妹被赶出了府。”
“听闻她之前也是因为勾引主家,出了丑闻,被江府的主母外遣,才到奚府上的。”
“怪不得这一副狐媚样子,低眉顺眼地委屈给谁看?”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是一盆泼出的水,浇了那女孩满头满脸。
垂眸的季宵终于抬眼,此刻她的面容变得很年轻,不过豆蔻年华,便已是含露待放,水顺着她的眉眼滑落,只是轻轻道:“你们说的那些,我没做过,也不认。”
便又垂了头,不管她们如何回应,继续扫着阶下的落叶,扫过拐角处,却听一阵打斗声。
一个青年指着对面的空地嗤笑:“就你这幅模样也想往大少爷身边挤?衣服已破,大少爷不会管是谁弄破的,只会问是谁没办好这份差事,若你还敢,便凑上去。”甩手离去。
季宵只垂了眸,看了那块空地半晌,忽而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往前递去:“擦擦吧。”
无人回应也无人接,季宵苦笑道:“他们泼的水比我们洗澡的都要干净,若你嫌弃,便罢了。”
执帕的手依然稳稳朝前递着,终于有沙哑的声音道:“为什么给我?看我笑话?”
女孩笑了,声音很轻很柔:“你也看了我的笑话,我只道同病相怜,此时相看就像照镜子,想给便给了。”
这番话落,帕子终于被伸手接住。
那边周家三兄妹见了仿若奇迹:“真的引出来了!”便在转瞬间,周围场景一下完整起来,远处的丫鬟仆役,到近处的马厩延廊,一一浮现幻境中。
便见那空地上戛然现出一个男孩,身上留有脚印,满身狼狈,脸上有轻淤浮肿,却掩盖不了眼底收敛的凶狠。
“他们喜欢欺负人,我们偏不如他们意。”女孩说着把那边的包袱抖了抖,果然见那衣角处破了一道口子。
女孩抓着翻来覆去看了,只道:“什么时候要?”男孩道:“现在就得送去。”女孩道:“等一刻钟可好?一刻钟后必叫你办好差事。”
男孩迟疑点点头,便见女孩飞奔而去。归来时,那大少爷的窄袖骑装便多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弯弓射日图。男孩大喜,收拢包裹背上长弓和箭筒,拉了马厩里的汗血宝马就要走。
忽然停了脚步,看到身后目送他离去的女孩,眉眼弯弯,已换了一身新裙,和传闻中那个温柔内敛的婢女一样,又不太一样。
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轻柔道:“含情。”
男孩心头一动:“你想出去玩吗?”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婢女不得私自出府。”男孩道:“我给大少爷办事,说要婢女帮忙,旁人不敢阻拦。”女孩想了想,笑了,“那好,托你的福,我也出门见见世面。”
男孩跨上马,伸手将女孩拉上马背,便道:“扶稳了!”
策马而去,穿过主街,一路横冲直撞,伤了几个走贩,皆怒不敢言,奚大少爷的马,只有人避它,它不会避人。紧赶慢赶到了马场,男孩将女孩放在门口:“你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玩。”
女孩点头道好,目送男孩离去,扑到篱笆边上,眺望马场里的马。方才一路飞驰是她第一次骑马,很自由,很快乐,那种感觉,仿佛超脱了天地俗尘,叫她心砰砰直跳。
因而兴奋得脸红扑扑的,和平常的柔静不一样,却更加鲜活,女孩不知道,自己吸引了好些人回眸。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一声音问:“你在看什么?”
女孩依然扑在篱笆边上,神情向往:“我在看马,他们好自由。”“自由?”那声音带了嘲讽,“被关在马厩里,只有这一片马场的自由”,女孩却道:“至少他们有一片马场,而我只有一方深院红墙。”
那声音便笑了:“噢?原来是这样,倘若我能给你这一片马场的自由,你愿不愿意跟我?”
女孩奇怪回头,看到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你又是谁?”少年含笑:“你竟不认得我?”女孩奇道:“我为何就要认得你?”少年盯着她的脸,哈哈大笑:“你这丫头真不错,长得爱,性子也爱。”女孩便生气了:“不要这样调戏我。”少年又笑:“你也知道是调戏!”说罢打手横抱起女孩,“少爷我就是调戏你如何?”
便钻入马车,女孩挣扎:“不行,我还要等人,还要回府!”马车轱辘轱辘,少爷一手压住她,掀开帘子:“这不是回府了?”女孩看着牌匾惊叹:“真是奚府!”那旁的小厮也笑:“这小妮子怕是新来,连府上的大少爷竟也不认得。”
女孩惊讶,原来这就是那个传闻中温柔乡长大的大少爷。她忽然想起什么:“大少爷,你见到一个男孩了吗?他给你送弓弩骑装,还在马场找你。”
少爷指了指马车背后:“你说的可是他?”女孩回头,见男孩阴沉沉盯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是他。”大少爷心情好:“这马奴给少爷我送了大宝,有赏!”
女孩便被大少爷抱回了屋,次日成了少爷院的丫鬟含情。
含情成了奚大少爷的新红人,每次少爷出门打马,都会带着她,大少爷果然说到做到,给了含情一个马场的自由。而每一次,跟少爷出门的小斯变成了家生子马奴。
一日,马奴趁少爷不在,抓了含情质问:“当日你给我手帕,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今日?”女孩挣扎道:“没有。”“呵,没有?”马奴讽刺道,“你果然如传闻那般心机,那上一个勾引主家的也是你?”女孩怒道:“根本不是那回事!”马奴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女孩道:“我努力避开了,是他们不给我活路!”马奴笑:“呵,又在骗人。果然是个狐媚子。”
女孩甩手离开。自那以后,马奴彻底看轻了她,找到空档就来骚扰,女孩避之不及,多几次也怒了,威胁道:“你再来找我我就告诉大少爷!”马奴扯着她的头发道:“你个下贱胚子,从老爷到管家,到处勾引人,我上门给你勾引,你还不乐意?”
女孩红了眼睛,“你说的什么话?这些难道是我自愿的吗?变成今天这样难道也是我自愿的吗?我连你的纠缠都逃不过!”
马奴只道:“原来你也瞧不起我。”
被拽住头发的含情眉梢微抬,眼底的委屈羞涩全然褪去,变回了一贯冷静的季宵,她转手把马奴压制,朝外面三人道:“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