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旁蓄势待发的兄妹三人伸藤卷走了马奴,竟是个实体。
马奴拼命挣扎不过,只恶狠狠盯着对面的季宵:“你又骗我!”
季宵只道:“从前我不过猜测,如今才确定,你原来这么早就嫉恨起我了。”
这是他们孽缘的开端,可还不够,季宵盯着他看了半晌:“原来这一缕残魂,是求不得。还要继续,不过……这次便从这一缕残魂入手!”
她掐着马奴的下巴道,“还记得那一次来找我,你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吧?”
话音刚落,女孩高了一些,温柔恬静比三年前更深入骨髓,可这样本该精养在温室里的花朵,此刻却被踩入泥潭,身上是被人殴打的痕迹,眼角赤红盯着对面的人道:“看够了吗?”
对面的男孩在那一刹那长高,盯着那身沾染污泥的洁白裙角,伸出一张手帕:“擦擦吧。”
竟与三年前的初见一模一样,可形势已完全逆转。
含情道:“何必装模作样,我知背后主谋是你。”
少年便笑了:“你知主谋是我,可知奚大少爷也和主谋一起冷眼旁观,看着你被发落出来,看着你被心怀怨恨之人殴打。明明伸一个指头就能解决的事,他却只是眼睁睁看着。”
含情眼里聚满了泪,却努力不让它流下:“原来他也在。”
“是啊,他一直都在。”少年笑得恶劣,“奚大少爷身边来去多少丫鬟,就一个含情留了最久,谁都道含情姑娘聪慧非常,心思缜密,把少爷照顾得无微不至,大少爷根本离不开你,可谁曾想,却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降成粗使婢女,一切努力全部白费,一切又回到原点。”
含情坚持道:“我没做错。”
少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做得再好又有何用?只要主家不想要你,你就没有翻身之地。你知道这次是哪里错了吗?不是夫人看不起你,而是因为你挡了奚大少爷的前程。
“华胥派有一长老广昭天下收徒,奚家与霍家是本亲,奚少爷无需经过考核就能入门,可只有一条——修炼之人需断情绝性。
“你也知道奚忻就是个好色之徒,根本离不开美人,夫人不好训斥儿子,伤了母子情分,就从他身边的丫鬟入手,首先开刀的就是你这个红人。”
“含情,这奚府你呆不下去了,以你树下的敌和招人记恨的容貌,没有靠山,你根本活不下去,不若投靠我。”
含情垂眸避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你太残忍,跟着你不会有好结果。”
少年怒了:“说到底,你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的出身卑贱,你就只愿跟那些出身高贵的人,是也不是?”
含情摇摇头:“阿强,这是奚少爷给你取的名,你如今成了他最贴身的伴童,便该好好跟着他,不要有多的心思。”
阿强掐着含情的下巴:“他如此对你,你还记挂着他?”
含情偏移开头,背着阿强离去:“他毕竟护了我三年,只是现在他要走不同的路,我们分开而已。”
“若我说,你也有机会走这条路呢?”
含情猛然回头,只听他道:“成仙大道,少爷需要两个侍剑者跟随。”
那一刹那,两双眼里都亮起了光。
“而成为侍剑者,第一个条件,就是洗髓。”
洗髓,顾名思义,能洗去周身污秽,使肉躯凡胎感触天地灵气,此乃修仙入门的第一步。
可修炼是与天抗衡的过程,这第一步就凶险万分,稍不注意就是身死魂灭。
以奚大少爷的身世,有仙门中人帮助,再献上足量的金银,无数法宝仙丹护体,可叫他洗得不痛不痒,轻而易举踏过这一步。
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正如含情阿强二人,无人带领,只靠阿强偷偷捡了少爷洗髓后的残渣,当宝贝一样带回去,自己原样复制,配了一锅劣质的混水,抓住含情道:“你先试。”
含情望着那锅紫极发黑的东西犯怵:“这真能洗髓?”
“我看着少爷就是这么泡的,他这几日昏迷,不会注意到你我,正是好时机。”见含情半天不动,阿强推她道:“叫你试你就试,你不想要这机会了?”
含情直觉这水里有让人不好的东西,可在奚忻身边的最后一年,她看过大少爷身边修士御剑,那翻飞的袍角,叫她想起第一次驾马飞驰的畅快,倘若有机会入仙门,她是不是也能离开这四角小院,远离凡世苦难,拥有整片天空肆意翱翔的自由?
这样的吸引叫她抛却了谨慎,抓住这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在阿强灼热的目光下,含情褪去外衫,沉入水底,等了许久,含情一直闭眸,睫毛微颤,似乎没有什么危险。眼见紫汁越来越淡,阿强生怕洗髓和药浴一样效用会消退,连忙也钻了进去。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二人脸色越来越不对。
那紫汁褪掉的色全吸入二人体内,将他们染得浑身发黑,又从他们的皮肤钻出来,飘逸到空气中,竟变成了黑气,黑里透紫,逐渐蔓延到屋外。
那府里护法的修士被这股浊气惊动了,手执法器追踪而来,见屋里飘动的各样飘荡的黑魂,大呼不妙,便将二人拽出水面。
身后赶来的奚忻见了,竟是他的丫鬟与伴童。
问:“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师父忙着竖起阵法,禁锢这些黑灵,气喘吁吁道:“这两个混账居然拿自己来祭魂!”
奚忻顺着师父的手望去,见到那浴桶里的水,奇怪道:“这不是我洗髓的药吗?”
修士道:“有我们护着才是洗髓妙药!此乃血蚁的唾液,至阳至毒,寻常凝丹的修士都不敢赤手触碰,他们竟敢泡在里面!血蚁善吞生魂,却无法消化魂魄,积攒下来,这些怨灵便可啃食你经脉里的杂质。”
奚忻听了又惊又怒:“你们竟给我用这种虎狼之药!”修士毫不客气道:“你平时干些什么好事才导致阴气过重,还要我说出口?资质奇差,狠药才能洗净你的经脉!”奚忻哑口无言,只道:“那他们怎么办?”
修士压制完怨魂,中间那两个凡人已是性命垂危,叹息道:“他们想洗髓,倒也算洗了一半,还差另一半,就看奚大少爷愿不愿意了。”
“你是说,凝丹丸?”
“对,此次下山,我们只带了两颗凝丹丸,一颗给你,一颗给你选定的侍从。”看着那个金枝玉叶的大少爷,修士忍不住提醒道:“你要想好,此次入山修炼,就是彻底斩断凡尘,那一个侍从才是陪伴你走下去的人。救了他们,你娘给你选定的武功高强忠心护主的侍卫就去不成了。”
奚忻挣扎一番,还是“一直陪伴走出下去的人”那句话打动了他,指着含情道:“她陪了我三年,却落得这个下场,终归叫人心寒,就她吧,也算全了这一份凡世之情。”
那边修士看了直摇头,心想:如此这般,这位奚大少爷的修炼之路怕是走不远了,只道:“他们魂魄已被怨气污染,就算给了凝丹丸,也要褪一层皮,能不能救回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又看了看旁边的少年,眼睫剧烈颤抖,似乎明白了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可怜可叹,他们二人虽昏迷,也许还是能感知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世道就是这般残忍,奚大少爷一指,一人生,一人死,明明同病却不同结局,不过说到底,也是他自己擅作主张,落得这个结果,怨不得旁人。
可阿强还是怨了,他听到外面发生的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救命之丸被旁人吞下。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少爷要放弃他这样的大好男儿,去救一个除了爬床什么都不会的贱婢?凭什么就要他去死?血蚁的毒爬过他的五经六脉,在烈火焚身中燃起了委屈不甘和恨意,修士勉强用丹药留住他的命,却还是烧成半身残废,被那些嫉妒眼红已久的小斯丢出了府外。
他像一摊烂泥烂在地上,挣扎蠕动着双腿向前爬,抬头,见到他一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两道身影,脚踩修士的飞剑飞出了府。
那一刻,飞剑上的含情忽然回眸,对上一双似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的眼睛。
忽地伸出了藤蔓缠绕住他:
“抓住你了。”
那一刹那,那双恶鬼般的眼睛忽然蒙上一层黑雾,刹那间从阿强身体里爆开。二丫急道:“阿宵,小心!”
转眼季宵就被黑雾吞噬。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活,而我就得死?”
耳边还是那黑影尖锐的叫嚣,三人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大柱道:“阿宵被那股黑雾吞了!”
二丫想:“难道要我们闯进那片黑雾里?可雾里根本不知道有什么。”
柳云只顾着到处乱喊:“秋娘,秋娘,你在哪儿?”
三夭什么都没想,化作藤条直接卷进了雾里,兄姊大惊,连忙跟上。
便闯入一片火海中。
又是那片迷雾山,又是那片洞府,一群修士撑起阵法,把火隔在外面。
“这火诡异得很,根本扑不灭!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师兄,你看我们要不要……”修士们都看向他们的师兄,常有道只皱着眉,思索着,正要说什么,忽然被人打断。
“等等,这火我觉得很熟悉。”
“又是你?”急着跑路的孙元站在常有道身边,指着季宵道:“又打断师兄的话,只有你是心怀苍生,常师兄是小人,是吧?季师妹又想着那些村民了?”
听了这话,其他人议论纷纷,季宵没有理她,只望着外面那片火海,忽然道:“是无烬火!”
“什么?”众人大惊,“这里怎么会有无烬之火,传言那火是那金凤凰的独门绝技,难道这火是他烧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无烬火的话,根本不可能扑灭,在这里就是等死啊!”
常有道却盯着季宵:“你怎么知道?除了几派长老的那场秘密对决,霍晓天根本没有在人前亮出来过。你怎么就能确认?”
季宵垂了眉眼,没有答话,众人又一声声劝师兄赶紧离开,季宵趁此空当,转身进了更深的洞内。有一人追着她过去:“你是谁?”
季宵转头看了他,道:“季宵。”
“不对,不对……”严强死死盯着她,就算外表完全不像,可一路上,这季师妹的一举一动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根本就是那个他恨极了的人:“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