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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假假幻梦生花4

    三夭心里一个哆嗦,她第一次见巫爷爷脸色这么沉重,甚至有一丝压抑的愤怒。

    巫安刚在她身旁站定,巫信便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直直望着他的孙子:“巫安,你告诉爷爷,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巫信嗓音平静,巫安还是敏锐地从话语中感知到爷爷对他的指责。

    “我、我和羊伯比了刀,后、后来和三夭一起去了绿洲,遇到老虎,受了伤,我、我和您说过的呀……”

    不安和紧张让他说话都结结巴巴,这是爷爷爷爷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巫安手足无措,三夭连忙在旁边应喝道:“对啊对啊,就是巫安说的那样,巫爷爷,有什么不对吗?”

    巫信朝三夭道:“你觉得那天有哪里不对劲?”

    三夭努力回忆,好像、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当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后来再想一想,又说得通,唯一的例外是:“我那天看到一朵蓝色的曼莲双,长在一片火麻花里。”

    巫信喃喃道:“果然……”

    三夭追问道:“白色的曼莲双能叫人心生欢喜,明明同一种花,为什么蓝色就会带来不祥?”

    巫信反问:“三夭见过什么颜色的花?”

    三夭数了数:“白色、红色、紫色、黄色……还有、还有什么呢?”三夭见的世面太少,连花也只数出四种颜色,只好望向周围。

    略过眼睛看不见的巫安,三夭看到返回的哥哥姐姐,连忙向他们求助,周家三兄妹一起数,数来数去……

    “没有见过蓝色的花,是吗?”巫信最终提道。

    众人点头,曼莲双是他们见过的第一朵蓝色的花。

    巫信却道:“非自然之花,必引祸端。”

    二丫大惊:“这句话有什么依据?”

    巫信指着黑夜深处,那些开满火麻花的地方,道:“火麻花,就是非自然之花。为了某些目的被培育出来,后来凡世间对它趋之若鹜,造成多少惨剧,单看此村就知道了。”

    三夭想起火麻村的来历。为了种那些火麻花,所有土地皆尽荒芜,人尽饿死,断送了好多人的活路。

    原来它是非自然之花。确实带来了不祥。

    巫信继续道:“曼莲双原本只开白色的花。可有一天,它突然有了蓝色、乃至黑色的花,就是非自然之花。”

    二丫思索道:“火麻花会引灾,是因为它能给世人带来财富——它制成的衣裳能救命,这样厉害的东西,一亩地抽出的花丝,也只能织出短短一尺的布。越是稀有的东西,身价越贵,因而人们争相抢夺——有抢夺才引发祸端,可曼莲双……”

    二丫低头闻了它的味道,浓郁到晕人,的确不如白花令人快乐,“难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巫信摇摇头,却不说话。

    二丫不知他摇头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没有特别之处。

    大柱却紧张兮兮道:“既然有不祥的可能,那我们要不要拔掉它?”

    说罢已经伸手拔去面前那一株,就在这一刻,巫安忽然蹙眉,闷哼一声,似乎痛苦极了。

    巫信扶了扶巫安,巫安却从方才的反应中莫名感觉到一种愧疚,一种做错事被发现的愧疚,这种情绪不知从何而来。

    那边大柱拿着那株花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都只是花而已,它真会引起灾祸吗?我看,它还不如叫人快乐的白花受欢迎,是吧,二丫?”

    二丫抚了抚被兄长摧残的花:“可惜了,原本很美的。”一手敲了大柱的脑袋:“叫你下手这么快!在这里能种花的,只有巫爷爷了。”在兄长的哀嚎声中,二丫望向老翁:“这些花是您种的吗?”

    巫信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对,是我种的。”

    巫安觉得奇怪:爷爷明明极少出门,何时种下的这些花?

    三夭也奇怪道:“可是巫爷爷您为什么要种这些花呢?您都说它们不祥了!”

    巫信道:“因为我说谎了啊。”

    众人都被这句话惊住了。

    巫爷爷也会说谎?而且还这么轻易地承认了?

    可他为什么要说谎呢?巫爷爷说的谎,究竟是说自己种花是谎言,还是说花不祥是谎言呢?

    巫信的下一句更是令人大惊:“我说谎了,我骗了你们,也骗了火麻村的村民,在所有人眼中,我是救活荒土的‘土生人’……可我隐瞒了我的故事,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从前那个村里最大的地主,是受了我爹娘的怂恿,才去种的火麻花。”

    “什么?”这下他们彻底被这个真相惊呆了。

    巫信望着那片蓝色曼莲双,月华之下,似有流光涌动,艳丽的蓝便映照在巫信苍老的眼眸中,催促他重新推翻曾经讲过的故事:

    五百年前,有个已被历史长河冲没的国家——师算国。

    国如其名,其中人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会点‘算术’。这‘算术’不是什么科考中的明算科,而是一种‘算卜之术’,简称‘算命’。

    师算国的‘算术’可不是招摇撞骗,而是真的能算出东西,且不说每一代的神算子国君,就连最底层的百姓,也是人手一只龟甲,起床便要算一卦,明福祸后,才会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可无论他们多么厉害,在外头被传得神乎其神,师算国人却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个诅咒:越是厉害的算子,越是不得好死。师算国因“算”成名,也因“算”灭国,直到国家被灭,国民被屠杀,这个诅咒才真正展现了它的威力,师算国成了一代传说,世上便再无师算国。

    却有极小部分人在灭国中逃脱出来。

    而巫信的爹娘就是这巫算国的遗民后代。

    灭国后,他们躲入深山里,世代守护每一代神算子传下来的圣物‘玄甲将军’,这些遗民坚信,只要时间足够久,他们当中必定再出一位神算子,带领他们重新复国。

    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他们日日焚香祈福,吃斋念佛,把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耗在深山老林里,坐牢。

    “没错,就是坐牢。”巫信叹息一声,“他们内部有极为严苛的等级秩序,为了保证得到‘神算子’,每一届的长老会把那一年相同算力的男女选出□□。我爹娘就是这样的干预中出生的。像这样出生的孩子很多,但真正拥有神算天赋的孩子极少,更多的如我爹娘那样平庸。”

    “平庸的孩子,自知无法在卜算上更进一层,自然更追求生命中的其他东西,比如世俗的享乐,又或是情爱,我娘天赋比爹高一大截,按照等级秩序,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块,有一天,他们终于受不了畜牲一样的生活,找到时机,逃跑了。”

    “尽管深山里规矩残酷,可对于外面的世道而言,仿若天国。脱离世俗长大的他们宛如稚子,没有经历更残酷的人性,一出家门就遭受社会毒打,很快连活下来都成了难事。他们生来除了卜龟甲,什么都不会,连字都不识,更没有干粗活的身板,想来想去,唯一会的,真的只有‘算’。

    “想通这一点,他们决定破釜沉舟。那时师算国已经灭国几百年,当年的敌国也在各种战争中沉浮,终究被如今的百黎国吞并,暴露身份对他们来说应当没了威胁。就算当一对招摇撞骗的神棍,爹娘也要活下去。于是他们来到一座新的城,从一开始,就以神算子的身份面世。

    “很快,他们就打着师算国遗民的名头混出了名堂。且越混越大,连一县之主都听闻他们的厉害,赠予他们府邸,命他们暗中为其卜算,县令行大事前,都要请爹娘来卜上一卦,是福是祸,再行决断。

    “一直以来,爹娘都没有出错。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厉害到可以干涉一县事物。要知道的是,简单的卜算,像摆摊卖卦,只涉及一人因果,其实用不着多大的算力,对爹娘而言简单如家常便饭。然而要算一县之事,按爹娘的算力,连遗民里算力的平均水平都没达到,他们只是略通皮毛,就跑出来的后世逃兵,那他们是怎么做到行无差错的呢?

    “我后来想了许久,原来掌权之人和无权之人区别,就在于信息一事上。爹娘名头越混越大,结交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虽因成长环境单纯,却不是蠢钝之人,接触的达官显贵越多,他们了解到的信息也越多。爹娘给到县令的结果,并非算出来的,而是集齐消息后琢磨出来的,阿爹虽然在卜算一事上不行,却对官场人情非常敏感,有窥一管而知全豹的能力。

    “我从小随爹娘到处奔走,因此接触了很多官场之事,可我不喜欢官场上的虚与委蛇,只想在卜算上更进一步。可爹娘偏偏不让。我就不明白了,追问:为什么不行?爹娘却说:你越会算,死得越惨。我不信:我说你们是觉得我天赋比你们强,不想我学成了超过你们,成为真正的神算子,把你们比成神棍。

    “爹娘却被我气笑了,你道我们吓唬你?诅咒是真的,否则师算国不会灭,若有可能你爹娘我们连碰都不想碰那些可怖的龟甲。后来,爹娘和我讲了师算国如何灭国的故事,我当时胆子小,被吓到了,再也不碰那龟壳。

    “可我还是疑惑:爹娘既然不靠算,为什么还自称卜算出来的?那些来找爹娘算命之人,不是上当受骗了吗?爹娘不就真的成为那些人口中招摇撞骗的神棍了吗?

    “爹娘反驳:他们哪里骗人了?我们不也给他们指引祸福了吗?所有来算命的人,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事情该不该做,他们内心早有成算,只是想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那我们就顺他们的意,一个人的所思所想会表现在脸上、身上、乃至一举一动,所以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是观察,并且从各种交涉中获取有利的信息。听了这话,我彻底打消了成为神算子的念头,只跟着爹娘在权贵中间行走。

    “好景不长,有个自称县令朋友的朋友的亲戚的商人找上门来,说想卜一事,事成之后,爹娘将财源滚滚。爹娘动心了,他们并不是爱财如命之人,只是那些年官场接触得越多,越明白其中的水有多深,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他们想存一笔钱,逃离这片深水……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我既不像娘学成算术,又不像爹头脑聪明,甚至略显愚钝,又太过老实,在那群官宦之子中常常受欺负,他们想重新找一个地方,让我读书念字,不再到处奔波,给我一个普通孩童的成长的环境,弥补他们未曾得到的快乐童年。

    “他们调查了那人,不过一个破落地方出来的地主,托关系找上的假县主亲戚,此行来卜,只是追一倒卖贩子而来,想托爹娘在县主面前的关系,和他作一个局。当年朝堂正鼓励生产一种火麻布,贩子偷偷贩的正是火麻花的种子,可当地之人几乎都未见过火麻花,县令不知贩子所贩之物是真是假,却又舍不得发横财的机会,便找爹娘卜上一卦,是福是祸。

    “爹娘却假借算卜需要时间之名,拖延时间。那天回来之后,阿娘找出吃灰已久的龟甲,一算,是个险卦,若赌对了,他们一家人都有光明的未来。从那天后,爹娘向贩子周围谣传朝堂要摧毁火麻花的消息,贩子听闻后急于脱手种子,也找上我爹娘,爹娘便为他推荐了愿意接手烂摊子的‘冤大头’地主,再说此事恐有祸端,脱手之后需得避难。再回头,向县主说明卜算结果为祸,贩子都贱卖种子逃离,可见不是好物,不必沾染这类祸端。

    “爹娘这样小人物,竟然真的搅局成功,稍稍一摆动,便将本该县主得的机缘,转手给了那地主和他们自己,这样的结局叫我吃惊,可也叫我觉得害怕。爹娘却说富贵险中求,等求完最后这一票,他们就彻底自由了。

    “可是,老天偏偏不遂人意,阿娘偏偏少算了个偶然,万事齐备,只等火麻丝收成,那一天,县主突然一脸庆幸地和爹娘说,幸好有你们两个神算子,否则我亏大了。可爹娘再问,县主却不再说话了,只道是朝堂机密,不容泄露。

    “爹娘归来后心觉不安,双双拿出龟甲,只卜凶吉。可无论怎么卜,都是大凶。那时爹娘手下的人来信,当年那个的贩子竟然回来了,而且归顺县令手下。县令终究知道了他们做的一切,县令心眼容不下沙子,对背叛的人毫不心慈手软。爹娘于是什么都不要了,只拉了我搭上家中马车立刻逃跑,可半路上,居然撞见衣衫褴褛的地主,竟似专程等在这里,周围聚了很多人。

    “爹娘这时候还在马车里占卜,无论怎么卜都是大凶,地主说爹娘就是坑蒙拐骗的骗子,骗得他家财俱散,骗得他手下的所有农民将近饿死,骗得他妻离子散,如今只是剩一条贱命。

    “爹娘还在卜,我不知道这种时候他们为什么还在卜卦,不是说一辈子都不会再碰算术了吗?不是说连他们自己都不信算命了吗?那他们还在算什么?外面的地主还在叫嚣,可爹娘还在占卜,我想,难道因为他们一辈子都在算,到了最绝望之时,原来爹娘也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寄希望于算命啊!

    “那短短一刻,我想了很多,直到外面地主说拿命来,爹娘终于露出个笑容,看着卦象道,还有一线生机。我看了一眼,尽管我对算术只懂个皮毛,却也能看懂卦象的结果,两卦死,一卦生。爹娘和我一共三个人,只有一人能活。

    “地主冲进来那一刻,爹娘把我丢给了马夫,我知道那个马夫,才招进府里几个月,却每天郁着脸,说村里土地荒了,吃不饱饭,他儿饿死了,我当时给了他一块馒头,他终于对我笑了一下。地主冲进来的那一刻,他把我抱在怀里,地主竟然也不管我,只冲进马车里,一看,爹娘竟然已经相互拥抱着吞了毒药。原来他们在最后一刻,留的是我的生机!

    “后来我才知道,马夫是地主的人,马夫对我家有恨,但对我也有爱屋及乌的怜悯,所以只保护我到地主因持刀杀人被判死刑。我的生命没有了威胁,马夫最后的善意便用完了,把我丢出街上,我从此成了孤儿。

    “在街上讨饭流浪,在这个县里,所有人都认识我,因为我爹娘太出名了。他们指着我说,原来他就是那两个大骗子的儿子。大骗子的儿子以后一定是个小骗子,我不服,拖着大冬天冷出的两串鼻涕说,我长大了绝对不是骗子!之后那天,我饿得要死了,县主虽心眼子小,但的确是个为民的好官,他的治下从未有过被冻死的饥民,因而在我死前的那一刻,官府终于把我套进了麻袋,丢到县里的养育堂。

    后来的故事,就是真的了。

    巫安讲了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末了只留下一阵叹息:

    “我自那以后发过誓,从此以后不再说谎,不再欺骗他人。”

    “可我终究还是骗了人,为了被这个村子的人所接受,我骗了他们。”

    “巫安,你说爷爷这么做对么?”

    巫安大惊。

    那一句问话,问仿佛的不是巫信,而是巫安。

    这一刻,恍然有什么东西掠过巫安眼前,却又疏忽不见,巫安捕捉不到那一闪而过的东西,可回过神来,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回答爷爷的这个问题。

    爷爷他撒谎骗人,究竟对不对?

    理智让他回答,这是不对的。就算想要获得村民的认可,撒谎骗人终究不对。

    可巫信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爷爷,是他最绝望时站出来说还有他的爷爷,巫安明白爷爷渴望被人接受的心情,就算骗了人,却从未害过人,怎么能说不对?

    良久之后,巫安终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可爷爷明明能把真相永远埋藏下去,为什么现在又要说出来呢?”

    巫信指着对面那朵蓝得艳丽的曼莲双,叹息道:“因为曼莲双花开蓝色,就寓意着,这个人说谎了。再不停止欺骗,会发生无法挽回的灾祸。巫安,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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