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盐不知道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她只记得应昽似乎被她的举动激怒了，当着狗主人的面，又响亮地咬了狗一口：“啵！”

    椒盐被迫贴在应昽的胸膛上，不仅不敢看素颜的表情，甚至都不敢想素颜会作何反应。

    再然后，她就感到难以呼吸了，字面意思上的难以呼吸。

    应昽当着素颜和弑星的面，叼走了椒盐，也是字面意思的叼走。

    他变回龙身，带走了椒盐，将她带进一个洞里，丢进了池水中。

    “咳咳！”她在水中扑腾了好几下。

    她会游泳，小学时暑期游泳班的功底还在，但是毫无心理准备地被扔进水里，她还是呛了好几口水。

    她扑腾几下扑腾到了池边，双手攀住了边缘，仰头对仍浮在空中的龙怒目而视：“你发龙癫疯吗？”

    “咳咳……”她吐出几口水，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应昽变回人身，缓缓落在地面。他淡淡吐出三字：“卧龙洞。”

    又解锁新地点了？但是这个地名怎么好像也在哪里听过呢？

    椒盐的记性难得好了一次，她想起，在月华山的时候，应昽神志不清的时候，曾经差点把她忘这个叫卧龙洞的地方叼，说什么这里有最安全的……①？

    应昽主动开口解答椒盐的疑惑：“在遇到你之前，本君一直在此洞中闭关。”

    “哦！”椒盐恍然大悟，“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在她“毁掉珙桐树”之前，天界的神仙们也许久不见应昽了，因为他在闭关。

    原来是这么个地方。椒盐泡在水中打量四周，还以为他闭关是在哪里享受龙生，原来是在这么个普普通通的破洞里躲着。

    “这里是本君秘密闭关之地。”应昽看向椒盐的眼神清亮而诚恳。

    “哈？”椒盐一边发出疑问的音节，一边自然而然地向他伸手，“捞我上去。”

    但是应昽却没有伸手捞她的意思：“这是愈泉水，世间最好的疗伤池水之一。”

    “疗伤？我没有……”

    一股电麻似的酸痛游过椒盐的四肢百骸，她的五官皱成一团：“嘶……”

    应昽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亦可疗愈隐伤旧伤，魂魄之伤。”

    椒盐之前经历了那么多，忍痛能力呈倍数生长。虽然名义上她属于药仙座下，但从未想过利用此便利向药仙讨要灵药治疗，随便忍忍就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皮厚还是心大。

    她大大咧咧地不注意，但是应昽注意到了。

    虽然她有很多事不愿意告诉他，但是应昽能看出，她之后要做的事凶险至极。她不让他插手，那么他只有从这种小微处着手，至少把她的旧伤隐疾治好。

    “愈泉？”椒盐在忍受治伤带来的疼痛时，还不忘调侃站在池边的龙，“你闭关就是在悄咪咪享受好东西嘛……”

    应昽哽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没有……”

    椒盐也立马住口，意识道自己话中不妥，他在此闭关数年，乃至于天界神仙都忘了他的模样，必是他曾受过十分严重的伤，逼得他不得不在此闭关。

    他注意到了她累积的大大小小的伤，那他自己呢？

    椒盐粲然一笑，再次向他伸出手：“这池水太凉了，都不给我暖暖水？”

    应昽默了一瞬，伸出手掌，掌心之上悬浮了一个小小的火团。

    他手掌微抬，火团就像一团毛茸茸的蒲公英，随着看不见的风飘飘荡荡到了池中。霎时间，愈泉水温暖了不少。

    椒盐却并不满足于此，而是像只水鬼般，自己从池中爬出，一把抓住应昽的脚踝。

    应昽当即明白她想做什么，立地如钟，椒盐拉了一下，水鬼如她也没拉动。

    “历经千年，愈泉水中所剩灵力不多了。”应昽一句话就想让水鬼放弃，意思是疗愈灵力只够她一人用了。

    放弃？水鬼一旦看上了岸边的猎物，怎会轻易放弃？

    椒盐从蒸腾出雾气的池水中爬了出来，浑身湿透，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

    应昽移开目光，口中只道：“水也弄暖了，你还有什么要求？”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椒盐贴近他站立，伸出沾满水珠的手掰正他的脸，迫使他看向她。

    她笑得不怀好意：“嘿嘿，还要这样。”

    说完，带着一身湿气，她再度主动送上门。

    她湿润的唇贴在应昽因为紧张而略显干燥的唇上，椒盐意料之外的举动令应昽的瞳孔微微放大，赤红的瞳中尽是她的身影。

    椒盐趁应昽愣神的瞬间，抓住他踉跄了几步，双双跌入白色雾气缭绕的愈泉池水中。

    “扑通”一声，一簇巨大的水花在缭绕雾气中盛开。

    水面上，两人的身影消失了，只剩白色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若是从前的应昽，有人胆敢这么“算计”他，不消片刻便会葬身在他掌心烈火中，但此刻，他只是轻轻挥手，在椒盐身上覆上了一层轻柔的术法，让她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

    以椒盐的能力，这等简易的术法不在话下。但她倦怠，尚未集中修行过，就让他暂时做她的术符吧。

    椒盐黑色的发丝在水中散开，如水中藻荇招摇。她的发丝像水鬼般缠上了应昽的脖颈，令他不由自主地贴近椒盐，在她的唇上烙上滚烫的念想。

    椒盐本是冰寒之体，但坚冰亦能被骄阳融化，她带着即使被融化也要汲取温暖的决心，热烈地回应了应昽。

    应昽感受到椒盐的主动，宽大的手掌包拢了椒盐的后脑勺，这一次她真切地在他掌中，不会逃离。

    在断断续续的呼吸间，椒盐的脑中闪过无数碎片，有初见时头发凌乱气势汹汹赶来杀她的应昽②，有明明关系不好却拼命拉住她不让她被吸入月华山结界的应昽③，有在竹林中被毛肚强行和她按在一起的应昽④……

    后来，他们参加幽冥花会，他将她当做珙桐的替身，他买了一条名为“猗兰凝霜”的极衬她的裙子⑤，给了她二百四十万灵石的“替身费”⑥。

    在冥府无间狱中，她意外落入了溯游之镜中，看到无数预示未来的泡泡中，有和今日的场景十分相似的画面⑦。

    泡泡中，她穿着那身清丽华贵的猗兰凝霜裙，裙子上半皱皱巴巴地贴在身躯上，唯有宽大的裙尾像藻荇般舒展开，绽开一朵水中花。

    呼吸交缠了一会儿，应昽发现她有些喘不过气，终于放开了她。

    而她被放开第一件事，就是低头自己身上所穿，正是猗兰凝霜。

    她再度抬头，在迷离水雾中对上那双如朝霞如灿阳的红瞳。

    他是神君应昽，是马奴廉策⑧，也是遥远岁月中，那条与她扶桑树下相伴成长的小龙⑨。

    所有记忆碎片拼合在一起，拼成了眼前完整的、此刻只属于她的应昽。

    她抓住应昽的双肩，带他沉入水中更深处，无尽梦乡中。

    在她独自踏上不归路前，她想做一场很长很长、足以用余生回味的梦。

    在这里，没有束缚她的规则，没有复杂的爱恨，只有她和她的龙。

    不知何时，应昽已化作原形，以龙的姿态将她这朵水中花缠绕，沉沦一场共同的旖旎迷梦。

    胸前花瓣般漂浮的衣襟被叼住，椒盐不由得抓住了近在眼前的龙角。

    从前应昽多次在她面前变过龙身，但这是她第一次抓住龙角。

    她冰凉的手触碰到龙角的时候，很明显感到了对面的颤抖，很明显不习惯这样的触碰。

    冰雪之钥打开了千年万年的禁锢，龙只犹疑了一瞬，便追着冰雪脱离了桎梏，鼻尖轻吻雪花。

    龙角坚硬，她比水更柔的指尖向下游移，描摹龙角上的纹路，摩挲她从未见过的沟壑。

    龙将敏感的龙角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她，她抚过龙角之处，神经颤栗，龙在水中的鳞片微微张开，引得水流淌过鳞片间隙。水流似她轻抚，但始终不得其法，于是龙轻蹭她掌心，寻求更广更深的呵护。

    她缓慢而又轻佻地照拂龙的一寸寸期待，低沉的龙吟震出水面一圈圈涟漪。

    涟漪之下，龙尾缠住一朵盛放的花。

    水四面八方的包围形成了秘密空间。在二人独享的空间里，她听见一声比往日更深沉的呼唤：“椒盐……”

    她回应了一个迷迷糊糊的鼻音：“嗯。”

    只这一声后，她手下的鳞片消失了，龙化身为人。

    在光线无法透过层层水波照拂到的地方，一双红瞳在幽暗中仿若恶魔之眼，引她踏入深渊。

    她心中清楚，他们之间没有未来，命运结成了苦涩的果实，但是她望着那双同样凝视着她的坚定双眼，摘下了苦涩的果实，甘之如饴。

    她被命运裹挟着走上一条前途不明的道路，但是她想再自由地选择一次。

    在她成为珙桐的那段日子，她会为了那张几分相似的脸涉险，义无反顾地去救星修，会为了摆脱安排种下一朵代替她的宿胭花。

    但当她意识回笼，再次成为椒盐，她选择了自己吸收冰魔的黑气，救下应昽。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像被那双幽暗水底的红瞳蛊惑，她任由应昽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

    她微凉的手抵上他滚烫的胸膛。

    皑皑雪野也会有因他融化的一次、两次、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