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日子皇帝叫显王进宫的次数多了，让他有些大意了，以为这也是一次普通召见，当皇帝把工部侍郎的供词扔掉他面前，问他是不是主使偷换木材，防火毁灭证据的主谋？
显王愣了，这些事他第一次听说啊！
最要命的是，这位工部侍郎还告发他私下勾连朝臣，欲行不轨之事。
这罪名就更大了，显王喊冤，自从上次被章氏兄弟诬告之后，他可是见到那些朝臣就远远避开，连门都少出了。
皇帝冷笑一声：“可你不是有个好女儿吗？”
显王一听脑袋嗡嗡的，以为皇帝说的是李仙惠，只想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让女儿安全。
“阿惠儿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儿臣知罪。”
“阿惠儿对陛下最是忠心耿耿，她又离府别居，对家里事情不知情，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皇帝顿了一下，有心试探：“阿惠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显王点头：“上次因为庆平的事情，她发了脾气，已经好久都未回家了，阿惠儿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嫉妒她得陛下宠爱，有心诬告她。”
“这次脑子倒是转的快了些，不过朕何时说过是阿惠儿了，是你的好大女，李清宜。”
显王大惊，嘴角动了几下，想到大女儿的行事，她还真做的出来。
“朕也怕一次次冤枉了你，让人去查了，从工部侍郎的家中搜出很多显王府的财物，她私下结交官眷，用财物收买这些人，让她们的丈夫帮你在朝堂说好话，这事可是你主使的？”
显王摇头：“儿臣没有。”
皇帝冷哼：“没有？不是你的吩咐，你是说这是她自作主张，你觉得朕会信！”
“李清宜朕已经派人抓了，她亲口承认，她做这些是为了让朝臣们多替你说说好话，怎么，你就这么等不及？”
显王叩头，久久不敢抬起。
“还是这幅样子，敢做不敢当，你是越来越让朕失望。”
冯中宝进来禀报，万年郡主来了。
皇帝：“瞧瞧，每次都要万年跟着后头为你求情，给你善后，你这做阿耶为她做过什么？她怎么就成了你女儿呢，你只会拖累她！”
显王红了眼圈，他觉得陛下说的对，他口口声声说要护着儿女，到最后却要女儿来护他。
“是我不好，陛下，阿惠儿是个好孩子，您别因为我的不争气而牵连她，她对您最是孝敬，您怎么罚我都好，别连累了她。”
皇帝沉默半响，问他：“你是不是真的想做太子？”
显王脸色大骇，连连摇头。
皇帝放柔了语气，长叹一口气，拉着儿子起来，想要摸摸他，显王却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孩子长大了，却这么害怕她。
小时候，她常常这么摸他的头，那个时候他的眼中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这些年，阿娘做得不好，是对你苛刻了些，但你是我儿子，我难道不疼你吗？”
显王点头：“我知道陛下疼我。”
一看就是没信。
皇帝让众人退下，只留下显王：“如今这里只有我们母子二人，没有皇帝，只有儿子和母亲，你跟阿娘说实话，你想当这个家吗？想做这个太子吗？”
显王抬头看了一眼陛下，心里明白她若是真的选中了自己也不会这么问了。
心里有些苦涩，不过也算不上失望，意料中的事情，三弟是比他强。
阿娘有多久没有这么温和地和他说过话了，这么慈爱的眼神好像他当了太子后就没见过了，至亲的一家人隔着君君臣臣，多少次他和死亡擦身而过，不都是因为这个位置吗？
他已经死了两儿一女了，这个家已经经不起任何风雨了。
他掀开下摆，郑重跪了下去：“阿娘，儿没什么才干，也没什么用，也知道自己担不起这重任，儿只想着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陛下，大娘她一直在外地，对京城的很多事都不了解，望您大人大量，从轻发落。”
皇帝蹲下看着他的眼睛：“你真不要这个位置？”
显王：“陛下，儿……不要。”
“以后不后悔？”
显王摇头：“不悔。”
皇帝起身，脸上变得威严冷漠。
“既如此，明日你自己上一封奏疏，自请去终南山修道！”
显王脸色惨白，但也认命了：“儿臣领命，那王妃她们……”
皇帝思虑片刻：“你身子骨弱，就让王妃跟着去照顾你吧，其他人暂时留在京城。”
“大娘她……”
皇帝冷哼：“就让她在牢里静静心，一回到京城就上跳下窜的，惹了多少事情。”
显王郑重行了大礼：“儿臣谢陛下大恩，儿拜别母亲。”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弯了很多，皇帝恍惚间好像看到刚出生他，小时候他长得白白胖胖，是兄弟里长得最好的，也是最粘她这个母亲的。
什么时候母子如此离心了呢？
“二郎。”
显王停住，喉咙有些酸胀的厉害，陛下已经很久没唤过他二郎了。
“你要知道，阿娘是疼你的，如今这样安排也是为了你好，你放心，等大局定了，朕就让人去接你回来。”
显王点头，擦了擦眼泪，转头对皇帝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带着几分依赖，让皇帝怔愣了半会。
“去把她叫进来。”
没一会儿李仙惠便进来了，刚刚她看到阿耶红着眼睛，应该给是哭了。
她利落跪下，没等开口，皇帝已经说话了。
“求情就不用了，你阿耶已经认罚了。”
李仙惠上前：“陛下，所有事情是李清宜这蠢货背着阿耶做的，他毫不知情，陛下这是有人陷害。”
皇帝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这人用心歹毒，知道李清宜的事情必会让陛下大怒，自然也以为神都的木料被烧毁的案子也是阿耶所为，可请陛下想想，阿耶在均州多年，回神都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工部侍郎怎么会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为阿耶做这种事，阿耶能给他什么好处？高官厚禄吗？可阿耶回神都他就已经是工部侍郎了。”
“陛下，我不是为阿耶开脱，您罚他定然是有您的考虑，可阿耶没做过的事情不能栽赃到他身上，儿不服！“
“朕就喜欢你这股不服输的劲儿，这事朕知道了，你不是已经派人去查了，那就等着吧。”
皇帝表情轻松，好像解决了什么困扰已久的事情。
“你书读的怎么样了？”皇帝关心起她的功课。
说到这个 ，李仙惠苦了脸：“陛下，您能不能跟张相说说，少布置点课业，我每天都睡不够了。”
皇帝笑着收回手：“朕可丢不起这人，不过就是看几本书哪里就那么难了，你啊，多用点心，过段时间你去吏部吧，学学怎么处理政务。”
怎么突然又说到这了，李仙惠有些跟不上思维。
不是刚罚了阿耶，转头又给她升官，这好吗？
“朕自有用意，你听话就是了，明日你替朕去一趟户部杜尚书府，听说他老娘病了，你去看看。”
李仙惠点头，听吩咐。
皇帝欣慰摸着她都头：“你啊还年轻，多跟这些朝臣学学，不要让朕失望，你阿耶的事不用担心，让他避开这京中是非也好。”
“你别让朕失望。”皇帝再次强调
被皇帝两眼紧紧盯着，李仙惠倍感压力，点头：“陛下放心，我会用心做事的。”
“你住的那地方小了点，不如朕重新给你赐个宅子？”
李仙惠婉拒了：“那个宅子还行，够住了，它离宫城也近，以后儿上衙也不用那么赶。”
皇帝想了想，点头：“那就先住着。”
李仙惠出宫径自去了显王府，薛辟疆在她前面到了，显王回府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惠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魏王妃上前，面带忧色，崔氏也捏住帕子，略有不安。
李仙惠摇头。
她也不清楚，陛下没说也不让她问。
但看着陛下没有大怒，应该罚的不重。
显王终于出来了，见到家人担心的模样，他一笑：“没事，我就是把事情给陛下解释清楚，阿魏，让厨房多做几个好菜，我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他吩咐李仙惠去把李青沅夫妻叫来，顺便也把大女儿一家人请来。
除了被关在牢里的李清宜，还有在外地的李庆平，一家人基本上就齐了。
显王眼底有些复杂。
“阿惠儿，你大姐是有些不着调，性子不好，可我们总归是一家人，她如今受了教训，想必以后就改了，若是可以，你在陛下面前替她求求情。”
李仙惠点头。
他又看向李青沅：“奴奴嫁人了，脾气还是要再改改，以后都要当阿娘了，可不能再小孩子气。”
李青沅眼睛红红，总觉得阿耶今日有些不对。
魏王妃也听出不对了，伸手握住丈夫的手。
他的眼神从崔氏身边绕过，看向小女儿和小儿子：“你们以后要听话，听三姐姐的话。”
“阿惠儿，家里就交给你了，都是一家人，若是他们有什么不好的，你让他们改。”
李仙惠喉头发紧：“我才不操心呢，不是有阿耶吗？”
显王笑了：“阿耶累了，想躲躲清闲，我带你们阿娘找个地方过清闲的日子，不想操心这些事了。”
“别担心，我没事，陛下也没罚我。”
崔氏眉头紧皱，心中不安。
“狸奴啊！”他第一次叫薛辟疆的小名。
薛辟疆恭敬起身。
“阿惠儿性子急脾气大，你平日要劝着她点，多让让她，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受委屈，她我就交给你了。”
这下所有人都觉得不对了，连四郎都放下了肉糜，切切地看着生母。
赵氏开始偷偷擦眼泪。
薛辟疆：“大王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用性命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李仙惠受不住了，站起身：“阿耶，到底出什么事？你说啊！”
显王只是笑，好像卸下重担，很是放松：“没事，我只是厌倦了京城的尔虞我诈，想要暂时离开一段日子。”
众人惊讶，以为是又要被贬出京，谁知显王却说其他人都不用去，他只带王妃一起。
回去的路上，李仙惠越想越不对。
“难道陛下跟阿耶说了什么？”
薛辟疆却觉得显王今日倒精神更好些，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不是说了吗，去散散心，我觉得也挺好的，他对福王不设防备，与其日日忧心，不如让他先避开。”
李仙惠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才没有劝显王。
次日，显王自请修道的奏疏在朝中炸开了锅，陛下没有允准，但显王去意已决，陛下只能同意他先去终南山清修一段日子，魏王妃随侍。
“苦了你了，我原本想留你在京城，可陛下……”显王一脸内疚。
魏王妃笑道：“大王去哪我就去哪，我可不愿一个人在京城。”
“有你在身边去哪我都不怕。”显王拥着妻子。
李仙惠得到消息惊呆了，她没想到去过清静日子竟然是要出家，她立刻赶去安仁坊。
显王夫妇竟然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魏王妃要离开，把家中事情交托给了崔氏，女儿不常在这边来，这府里她也不在意了。
夫妻俩安慰女儿，说终南山是个好地方，他们就当去养身子，何况陛下也没说不准他们回来了。
也许过个一年半载他们就回来了，再说了，也离得不远，若是想他们了去看看就是。
李仙惠其实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只能接受了，显王走的很快，次日他就带着王妃一车一马在儿女们的目送下出了西城门。
他以为自己走的悄无声息，但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在偷偷关注着。
显王虽然还没正式入道，可陛下让他去了终南山清修，也就说这红尘俗事和他无关了，很多人觉得这太子位终非福王莫属了。
就连显王也是这样觉得，他留了一封信给弟弟，托他照看自己的儿女。
福王笑着把信烧了，既然二哥这么自觉，他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自然会好好照看。
又过了几日，陛下重新让福王做了右卫大将军，福王的心腹蠢蠢欲动，觉得入主东宫的时机到了。
可偏偏皇帝好像忘了这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刚好李庆义的妾室有了身孕，福王的人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有后嗣传承，陛下也许就更安心了。
果然，好消息送进宫，陛下流水似的赏赐送了过来，还擢升李庆义的官职，但立太子的事依旧迟迟不松口。
本来福王还耐得住，觉得不就是耗时间吗？他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几日。
可一则消息打碎他的平静，皇帝让李仙惠进了吏部。
入六部历练，向来是皇子们要受重用前必经的步骤，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福王两个儿子都没有被安排进六部，如今一个孙女倒是去了最受重用的吏部。
偏偏吏部尚书还不是福王的人。
福王让人去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在陛下苦心安排下，李仙惠竟然不知不觉中掌握了不少势力。
“陛下难道是想再立一位女皇……”家令在福王阴寒的目光中及时掐断了话头。
“不可能！她只是个孙女！”她阿耶都被他逼走了，何况她。
陛下跳过亲儿立个孙女，朝臣们也不会同意！
怕什么！他有的是办法对付，福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