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贺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灰扑扑的铁匣子。
他本是粗人，但对待此物却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古朴的铁匣周遭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龙，龙头面目狰狞，龙身则绕于四周将盒子紧紧缠绕。
燕贺刚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燕归云却按住了他的手。
“虽说程九霄信任你们几人才会将这玉霄笛交于你二人，但如今我们既已共处一船，二人身份为何，家住何方，于情于理都应让我们知晓一二。”
燕归云收回手，眸子在他们之间来回梭巡。
此时事关重大，断然不可轻易让人知晓。
若是他们身份有鬼，今日也逃不出昌定。
燕归云指尖抚上佩剑。
竺桢桢认为她说的没错，既然决定要帮他们，那就不应再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竺桢桢身上也没有什么宋府的东西，顶多只有一个穿来时便带在怀中的玉佩。
她只能干巴巴地介绍：“我爹乃承天府尹，正三品的官。”
竺桢桢记得宋恒给她介绍的时候这一串名老长，就是没记全只记得这么几个字。
她想的没错，宋恒听到她的介绍确实两眼一黑。
不过学识渊博阅览天下的燕归云仅用半秒钟的时间思考，就得出结论问道：“可是汴城宋家？”
“可……”她又有些迟疑。
在场的人除了柳生都知道她未出的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宋恒语气淡淡，平静地说：“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家中门灭，二人逃亡。
燕归云神色一瞬间有些不忍。
似仓皇转移话题般，燕归云指尖微动，在龙眼珠处轻轻按压，匣子上方便弹出了一个通体漆黑的长方体物什。
不等他们开口问，她便解释道：“晋王时隔四年便会在京中举办一场比武大会，经我探查，比武大会的前五位胜者都会暗中收到晋王抛出的橄榄枝。”
“离下一场比武大会还有三年。”
宋恒明白了什么，转头与竺桢桢对视了一眼。
“这比武大会的请帖并不好得，苦苦搜寻许久，也才得到两张。”
燕贺拿起请帖摊开，众人定睛一看，里面竟空无一字！
内里通体漆黑，只有倾斜角度对准光亮处，才能隐约看出一个武字。
“此贴散落各处，有人将它当做秽物置之不理，也有人认得此物出重金购买，但随着时间流逝，请帖下发愈少，更是重金难求之物。”
晋王可是天子眼前的红人，若是一朝得以晋王青睐，自此荣华富贵享不尽。
燕贺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他将请帖递给二人：
“我和归云拿着这东西也没有用处，我们早早便在晋王身边做事但触及不到核心事物，想来是因为燕家身份，此物存着也是浪费，不如早早转交他人。”
燕归云神色凝重，说道：“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定要为昌定百姓平冤，京中早就在晋王的渗透下渐渐将昌定遗忘，而我断不希望如此。”
竺桢桢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双手接过递来的帖子，拿在手上重量还不轻，手感滑如绸缎。
宋恒接过请帖，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眼中势在必得的情绪。
宋恒深知黑冥贴有多重要，燕归云有一处说错，黑冥贴是晋王特地向民间穷凶极恶之徒发放。
除非是被发放之人死于非命或是被官兵羁押，否则要想拿到黑冥贴基本不可能。
就在此时，阻隔竺桢桢进来的铁门被敲响。
五长两短，这是有人在叫燕归云开门。
一时间屋内六人都愣住了。
五长两短的暗号还在继续，没有时间给他们发呆了，现在必须找地方躲起来。
陆音有些慌张却强忍着镇定，对着燕贺提议道：“我们可以躲进密道里。”
燕贺却摇摇头，视线扫过密道开关，遗憾告知：“不能开，石门开启动静不小，容易被外头的人听见。”
这屋里面只有最普通的家居用品，竺桢桢抬头一看，天花板也是石头，也没有东西借力让她躲在空中。
过了半刻钟，燕归云重新恢复原来的清冷神色，端坐在椅上，丫鬟开了门。
门口不是别人，透着柜子的门缝看去，那人正是当日在寨中的赵麟！
他怎么来昌定了？
柜子中藏着竺桢桢和宋恒，青纱床帐遮掩着陆音和柳生，他们两个缩着身子躲在床上的角落。
赵麟背着手信步走入，举目四望，也只看到了燕家姐弟。
他顿觉怪异，方才在外头时他似乎听见了许多人声。
燕归云似乎觉得他有些冒犯，厉声开口：“你这是何意？”
赵麟东瞧瞧西看看，闻言只微微转着眼珠，斜睨着她，正脸都不给人家一个，道：
“燕姑娘莫怪，只是在下方才已经带人探查了一遍，未见到那三人。”
燕归云不擅长装傻，言辞生涩道：“哪三人？”
“一女两男……”赵麟话锋一转，道：“燕贺理应知晓我在说些什么。”
燕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虎背熊腰瞪着眼像是要把眼前人吞吃入腹般，“你这是怀疑我与他人勾结？”
赵麟没应答，只是缓缓走到柜子前。
是否与他人勾结，一搜便知，不必多费口舌。
燕家姐弟眉头皆是一皱。
黄花梨木柜子不大，挤着两人就已经极为吃力，若是被发现，怕是连跑动的机会都没有。
宋恒一只手被竺桢桢压在身下，艰难收回后地摸到了暗袋，只需轻轻一勾，银针便会落到他手上。
若是赵麟胆敢开门，他不介意再次表演一下他是如何杀人的。
只不过……
他看了眼身下极力缩成一团尽力给自己留空间的女子。
还是做得温柔些罢。
竺桢桢听不见宋恒心声，她曲起身暗中调整着位置，头靠着柜子一侧，靠近柜门的腿微微曲起，开门后，她一脚就会踹上此人面门。
赵麟身形挡住透进柜门的光线，柜子里瞬间变得漆黑。
柜子里的二人瞬间屏息凝神。
他们看不见，但外头的燕归云看得清楚。
燕归云张了张口，一句制止的话已到唇边就要喊出口。
就在此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气氛极为凝重诡异的屋内响起。
“爹……”
在场的众人当场石化，包括柜子里蠢蠢欲动的两人。
柳生一掀开床帘，小身板直直扑向燕贺。
陆音只能缩着身子站得极为板正，仅剩一点能遮挡身形的床帘后，隐约可见一截袖子飞快缩了回去。
燕贺的魂似乎直接被柳生撞飞了，他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燕归云在底下踩了他一脚。
那力道简直提神醒脑。
燕贺回过神时就瞥到赵麟开柜门的手顿住，于是用力回抱柳生，十分刻意地把柳生往后藏。
紧接着悄声和柳生说话，时不时回头看向赵麟。
“……女儿啊，你不在里面躲着出来干什么。”燕贺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就像个真正为孩子担忧的老父亲一样。
他语速飞快，又补充道：“不是和你说了爹爹要见客人，不能和你玩，你去床上和小娃娃玩。”说着还轻轻推搡了柳生几下。
小娃娃……陆音眼角微抽。
宋恒压着声音，故意附在竺桢桢耳边说：“这是谁家孩子？”
竺桢桢装沉思状，动了动已经麻痹的腿，说：“我记得是我捡来的，怎么着也当算我的。”
宋恒轻笑了一声。
赵麟看见燕贺将小女娃一直往后藏，面带嘲讽开口：
“贺老大藏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孩子。”
赵麟旋过身，朝柳生招手，脸上的纹路层层皱起，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极为诡异：
“来，小姑娘，我是你赵叔叔啊。”
柳生握着燕贺的手，再次往后躲了躲，只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燕贺见他注意力转移过来了，微微放松紧绷的神经，听到这话皱起浓眉，说：“你要干什么。”
赵麟上前几步说道：“我能干什么，不就是看看你的女儿。”
柳生的五官长相都十分可爱，已经看得出长大后也是一个美人。
赵麟伸出的手被燕贺打掉后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说：
“相处一个月了怎么没听说过你有个女儿？怎么，是怕我们对你女儿动手脚吗？”
他环顾四周，恍然大悟般，“藏在这么个地方，我说怎么一抓到人你就往昌定城跑，原来是借着这个理由见女儿来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没想到信口胡邹的谎言既然能将他常入昌定城的动机结合。
燕贺压了压眼，像被戳中心事般狠声道：“是又如何？”
赵麟靠近柳生，蹲了下来细细打量着她，说道：“……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你说对不对啊？”
这话瞬间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燕贺当即把人完全藏在身后。
燕归云眉眼间极快地略过一丝厉色，呵道：“赵麟你别太过分了！这是城主府！”
赵麟一下坐在石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上拿起琉璃盏把玩着，嗤笑道：“城主府？我说燕姑娘，傀儡皇帝当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真龙了？”
燕归云攥紧手中剑，剑身被她握得直颤抖。
躲在柜子里的竺桢桢眉毛下压，隐隐约约透露着怒意。
他怎么敢这般侮辱人？！
宋恒感受到身下人快要按捺不住，他眼疾手快地摁住她。
“忍忍。”他对着竺桢桢摇摇头。
竺桢桢斜睨他一下，轻微咬着唇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