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贺走到赵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如果你来昌定就只是为了找那三人,那么我没见过。”
赵麟眯着眼睛,细细打量面前人,见他神情坦然不似作假,又往后瞧了一眼乖巧小人,带着嘲讽开口:
“部下抓着了人,你们居然还能让人跑了,真是废物两个。”
他站起来,捋了捋衣袍上的褶皱,说道:“罢了,拢共也就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已行至门口,赵麟想起什么般又说:“尽快打点城中事物,王爷召你二人回京。”
那便是要放弃这座城了。
铁门一甩而上,房内归于寂静。
竺桢桢的腿已经不像自己的了,柜门打开后她的腿甚至没法支撑她下地,像电击一样麻麻的无知觉。
她重心不稳,眼看就要翻身与大地来个零距离接触,慌忙伸出手去试图找到支点。
很不幸,不知为何手下一滑,竺桢桢的头就要栽到在地。
不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闻到了一股冷冽松香,煞是好闻。
竺桢桢抬头便知她落在了宋恒怀里,连忙道谢又从他怀中爬了出来
些许怪异滋生心间。
宋恒怀中瞬间空落,望着女子跑向石桌的身影,微微曲了手指,长腿稳健迈出。
陆音也从床帘后探出头,随即走了出来。
竺桢桢坐在石椅上,微微翘起腿按压着紧绷的小腿肚,问道:“赵麟所说何意?”
燕归云放松紧绷的神经,开口道:“若是我没猜错,昌定城以后再也不会有晋王势力渗透。”她略一思考,“我在昌定城呆了两年,晋王多数都下达命令,只叫我上供银两。”
竺桢桢手上动作微顿,分析道:
“现如今李佳东染病,汴城暂时无人能将人运出,所谓人口买卖的交易便也消失,再加以购买试药的药材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昌定城就像个无法被满足胃口的深渊巨口,放弃远比再次投入金钱来得划算。
燕归云赞赏道:“不错。”
竺桢桢回之一笑,被才智过人的美女夸赞果然令人兴奋。
已经完全不怕人的柳生语气略微有些激动:
“所以那群为非作歹黑衣人都要走了?城中以后便没有人看管我们了。”
无人看管他们便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活者,连寻找吃食都是一种奢望,自此他们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家园里存活。
燕贺笑着点点头,接着说:“你们可知李佳东为何染病?”
“为何?”这件事成功勾起了竺桢桢的好奇心。
燕贺:“这事还得归功于汴城的一个乞儿。”
哦?这乞儿莫不是……
宋恒目光窥向身旁眼中带着错愕的女子。
燕贺继续说:“汴城乞儿将肺痨传给李佳东后,他当即方寸大乱,那日晚便快马加鞭赶来昌定,非要见着归云,让她给出治病法子。”
“可两年过去,除了多死几名死囚犯,那药物根本没有一点头绪。”
“李佳东不信,死命纠缠无果后自己在府中乱窜,找到地道后见着汤药,误以为是解药,不等人解释抢过便喝了下去。”
燕贺无奈摊手,说道:“自此之后,无论那乞儿有没有染病,李佳东定是染上了。”
竺桢桢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唇瓣微张,脸上尽是诧异之色。
一切都如此巧合,也顺理成章。
竺桢桢犹豫开口将在那日汴城所为说出后成功收获了三道茫然的视线。
片刻后,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屋内登时一片祥和之色。
……
回程的路就走得十分顺畅了,他们选了一条最近的路,只需一日便可回汴城。
这一趟对宋恒来说是真正的收获满满,但自从走出了昌定城,竺桢桢就没有再和他说过话。
宋恒只需微微侧目,便能看见她在和陆音玩闹。
他握着背篓的手,紧了又紧,终是顿住脚步,扯住竺桢桢的袖口。
竺桢桢疑惑回头。
宋恒压抑着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
“你是不是在怨我?”
怨我没有与你沟通好就答应燕家姐弟,怨我没有将武功的事情告知,怨我没有将身份和盘托出。
脚边花儿开得正红,风吹过,附在她的鞋面上,给白靴增添了几抹艳色。
怨吗?不怨。
每个人都有些无法诉诸于口的事情,这很正常。
无法否认的是,在竺桢桢意识到宋恒也有小秘密的时候,她心里的庆幸大过探究。
宋恒有秘密,她也有。
竺桢桢的目光静静地停留在他身上,眼底渐渐凝聚点点柔光:
“你想多了,宋恒。”
红唇微启,白齿在唇中若隐若现,她笑着将他扯了一个踉跄,“走了,莫要耽搁了好时辰。”
少女微曲的发垂落至腰间,眼中是他从未注意过的柔和笑意,她伸出素白纤细的手,似乎等待着他的回应。
宋恒微微失了神,再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缓缓伸出。
她掌心的温度让他恍惚片刻,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沉溺。
一日很快便过去,三人再一次站在汴城门外。
明明才过去不到两周,再次见到威严耸立的城门时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竺桢桢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握着令牌,再一次明目张胆地走了进去。
日至午间,市集吆喝声不绝;茶肆酒坊里客人进进出出,街道上车水马龙。
与昌定城不同,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日月客栈。
竺桢桢进门就逮住了正在送酒的店小二,问道:“程九霄在哪里?”
她言辞温和,但细细看去,神色分明带有逼问之意。
店小二摸着后脑勺,眼神飘忽连连赔笑,说:“晚上,晚上程公子就回来了。”
他们属实没想到这几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竺桢桢听他这么说也不恼,将刚刚揪住他的领子抚平,“没事,程公子是大忙人,那我们三人暂时身无分文,又需要个暂住的地方,你看?”
竺桢桢的手在他脖子上流连,竟生生让店小二感觉到了威胁感。
店小二:“那是自然,再说姑娘你不是有紫罗令嘛,都是贵客,贵客!”
店小二对竺桢桢挤眉弄眼,笑着继续道:“上好的客房,要几间呢?”
竺桢桢几乎是脱口而出,“三间!”
宋恒指尖微动,心想,一人一间行动确实更方便些。
店小二很快便领他们去安顿。
不得不说这上房确实豪华,光是床单褥子就和下房不是一个档次。
待他们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疲惫后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竺桢桢和陆音对着菜单,把看起来不错的全都点了一遭,也就导致了上菜的时候堆了满满一桌。
反正不要钱。
一顿饭至尾声,一位故人从门口缓缓踏进。
宋恒率先注意到此人。
程九霄先是和店小二言语了几句,而后他一转头,朝他们这处走来。
程九霄依旧穿着上次见面时的衣袍,只是周遭气息有些不同。
竺桢桢见他来了,热情招呼,喊道:“程大哥,过来坐。”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程九霄反而顿了一下,随即脚步不停坐了下来。
竺桢桢主动直起身给他倒了杯酒,浮雕山水佩在腰间晃荡。
竺桢桢刻意柔声说道:“程大哥,我们已经将玉笛给了燕城主。”停顿了一会,补充道:“亲手给的。”
下一秒,一只素白的手摊开掌心伸在他面前,微微曲了曲手指。
程九霄哭笑不得,从腰间卸下钱袋,也没数银钱,直接给了她。
竺桢桢只需轻轻一掂便知,这钱袋里的银两只多不少。
她略微有些满意,可还有一事。
竺桢桢主动用公筷给他夹了个排骨,道:“程大哥莫不是忘了些什么?”
程九霄:“?”
竺桢桢收回手,以袖掩唇,眉眼却弯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程大哥莫不是忘了,我们还要去那京城干活计呢。”
程九霄想起来了,但他第一时间居然是看了眼宋恒。
这轻飘飘一眼饱含疑问。
宋恒微微蹙起眉心,不懂他是何意。
程九霄移回视线,看向对面眼里含着些许期待的女子,一时有些无奈。
他按了下眉心,说道:“这次要多少?”
竺桢桢就等他这句话,无端让她去干活总得让她有些好处拿吧。
但她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她视线扫过周围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这日月客栈一天的流水不低吧?”
此话一出似乎想要讨上不少。
程九霄做好了心理准备,暗暗数着家当,静待下文。
但她却说:“这次不要钱,但是你需要收留我们,期限最少三年。”
程九霄一下便知了她的打算,三年之后,便是比武大会。
竺桢桢算盘打得叮当响,反正剩下的四十两到手无法支撑他们活过三年,至少还能先让他们找个长期饭票。
虽说回来时告示牌上已经没有了自己的通缉令,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住在这里最为安全。
见程九霄一点也不犹豫,直接答应了她。
竺桢桢眉头一挑,又给他夹了个猪肘。
当即下了结论,程九霄是个爽快人,这个朋友她交了。
程九霄看着盘中物,轻轻挑眉一笑,一杯酒提醒他该给四十两,一个排骨让他给出三年上房居住权,那这一个猪肘呢?
程九霄微微眯着眼,扫过眼前众人,举起杯中酒和竺桢桢碰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