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暮终于如愿以偿加上了明栾月的微信。
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张白底卡通线条画,朋友圈里尽是各种各样的科研成果。有她所在的团队的,也有转发国际前沿发现的。
总之,没透露一点个人信息。
程暮兴致盎然地点开看了个遍,可惜里面奇形怪状的器物和它们奇形怪状的名字,一个也认不得。
鬲?甑?抟土?
他一个个复制查拼音,列进备忘录里学习,态度认真得像是要参加高考。
“程暮!发球了!”排球校队的教练姚富海站在网前嚷嚷道。
“来了!”程暮举手示意,放下手机,弯腰系好鞋带后起身活动了关节,才拉着一推车排球走到发球线。
“今天就练100个跳飘球,”姚富海点了点对面左中右三块区域,“争取落球点分散到各区域。”
“暮哥,放马过来吧!”时瑾瑜站在网对面,活泼地跳了跳,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挑衅。
程暮点头,拿起一颗排球旋转找手感。
姚富海走近:“今天有喜事?看起来精神头不错。”
程暮忍不住扬起嘴角,随即抛球,助跑起跳,手臂加速挥动将球击出。
无旋转的球轨迹如“落叶飘动”,在空中无规律地摆动。
时瑾瑜眼看着球的下垂点就在他眼睛正前方,上手托球却托了个空。
他连忙转身去救球,却眼睁睁看着它的轨迹左右晃动,“砰”地落到一指距离外。
“做得好!”姚富海笑着给程暮再抛了颗球。
一上午训练结束,程暮的100次发球,落地点均匀分散在对方区域里。
姚富海脸都要笑烂了:“程暮,今天状态不错啊!”
汗水顺着发梢垂到程暮高挺的鼻梁上,他笑了笑没回话,拿起条毛巾胡乱擦掉汗水,又随手挂在肩上。
“这个状态一定要继续保持啊!”姚富海拍了拍他肩膀,“不过也不要忘了其他的发球训练,下个月就要出去比赛了,这个月抓紧时间练习。”
程暮点点头,拎出一张捆成圆筒的瑜伽垫走到角落铺开,旁若无若地做起了拉伸运动。
一想到加上了明栾月的微信,他不自觉又雀跃了几分。
第二次补课是在一周后的周六下午。
这期间,程暮借着好学的幌子多次催促明栾月上课,一律得到对方“太忙了”“有科研任务”的回复。
为此他还特意去二图晃了圈,果然在四楼靠窗的角落看见了藏在电脑屏幕后的女生。
所以周六上午收到明栾月提出的上课邀请时,程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下午两点整,补课四人组提前半个小时整齐坐在会议室里等候。
“暮哥,不就是补个课至于来这么早吗?”时瑾瑜午睡刚醒,顶着个鸡窝头稀里糊涂来了学院,现在一脸纳闷。
沈岐川凑近程暮:“你身上啥味儿?喷香水了?”
江砚笑着拿橡皮砸了他一下:“给暮队点儿面子,人可是第一次喜欢一个女生,咱们都得为暮队的爱情助力。”
程暮瞥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平时少看点言情小说。”
江砚笑脸一僵。
程暮,恋爱小白初陷爱河我们还是看得出来的。
“你喜欢她啥啊?”沈岐川很不解,眉头拧成个结,“她就一普通女孩儿,艺术学院那群追你的女生哪个不比她好?腰细腿长多好看!”
程暮冷漠道:“庸俗。”
三人噤声,不再言语。
两点半,明栾月还没出现。程暮莫名心慌,点开和她的空白聊天框。
程暮:【学姐你到哪儿了?要不我去接你?】
对面没回话。
十分钟后,沈岐川坐不住了。他一拍桌子,拎起背包就走。程暮没拦,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消息。
A明栾月:【我遇了点突发情况,抱歉,下午的课可能上不了了,我们下次再约好吗?】
没有一丝犹豫,程暮直接给对面敲去了通话请求。
那边很快接起来了。
“今天把你们鸽了真的不好意思,你放心,下次课我会免费补偿你们今天浪费的时间。”
程暮隐约听见话筒里有医院里熟悉的机械叫号声,心脏骤然痉挛了几下。硬朗的眉眼紧皱,喉结焦虑地上下滚动。
对面的女声依旧清冷,可无法扑灭他心头的急火。
程暮踱步站到窗前,撑着窗沿,背部拱起,努力遏制住急躁的发问。
时瑾瑜和江砚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了?”程暮压着嗓音,“学姐,你在医院是吗?”
对面许久没有声音。
“学姐,如果你不说,我就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找。”
窗明几净的玻璃窗外,枯败的黄色枝叶随风飘摇,在空中打了几个圈缓缓下落。
玻璃窗倒映出程暮黑沉的眸子,像发怒边缘徘徊的猎豹,只差一个微小的导火索,就能刺激它向猎物扑去。
“程暮,”那头终于有了声音,“有必要吗?我只是鸽了你一节课。”
他的喉间发出挑衅的笑:“你在怕什么?”
“你在担心什么?”对面寸步不让。
凝固的呼吸突然舒畅,程暮心里的那头猎豹终于伸出兽掌,毫不犹豫地向猎物扑去。
“学姐,我会找到你的。”
说罢,程暮移开手机准备挂断电话。
“算了,”那头终于投降,“路上摔了一跤,不严重,身边有同学帮忙,你用不着过来。”
“好,我知道了。”
“真没必要过来,和他们三个说一声,好好写前年的真题卷,下次上课我会检查。”明栾月的声调低了几分,藏着几分哄人的意味。
“知道了。”
“程暮,好好训练,听姚教练说你们下个月要出去打比赛?今天鸽了你们,正好利用这个时间调整一下状态。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谢谢学姐。”
电话被对方挂断。
“学姐摔伤了?”时瑾瑜隐约听到几个词,一张娃娃脸也皱了起来。
“严重吗?我们要不要去看望一下?”江砚跟着问道。
程暮摇头,收好背包朝门外走:“你们先去训练,我去看看她。”
没等他俩回话,人影就消失在了门外。
校医院外科理疗室。
挂断电话,明栾月对着摔破的小腿发呆。
这段时间徐朔风像是突然睡醒了一样,给她压了不少科研任务。
除了按计划一步步完成的毕业论文,明栾月还要跟着博士生团队撰写诸嗣文明的最新发现成果,徐导还见缝插针地安排了两个出差参加学术会议的任务。
原计划每周两节课的四级辅导没办法只能朝后推迟,好在研究生补贴发了下来,公费出差也没要她出钱,明栾月才不至于饿死。
今天凌晨两点半,明栾月终于把自己那部分的内容发给徐导审核通过。心头大患一解决,挣钱的心蠢蠢欲动,就立马排了节下午的辅导课。
谁知道在正常直行的十字路口,一辆小电瓶看都不看路况一眼,鱼雷一样冲了出来,连创两辆小电瓶。
明栾月当时就被撞得起不来身,两腿疼得神经发懵,被送到校医院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钱包又要大出血了。
“小明,前面还有三个清创的,估计咱们要等一会儿了。”
师兄秦念安端着杯开水,又拿了个空杯走了进来。
他在床边板凳上坐下,一手一个塑料杯,来回倾倒滚烫的开水:“校医院也真够破的,还不如基地卫生院!连个冷热两饮的饮水机都没有。”
明栾月笑了笑:“这不是专门考验你晾开水的技能吗?给你个机会展示自己。”
“就乐吧你!”秦念安边来回倒水边看了眼她两腿上的伤,“摔成这个样子,你最好赶快祈祷没伤到骨头!伤筋动骨一百天,真骨折了西疆文筑基地的活你是想都别想接!”
明栾月乐出八颗白牙:“有那么夸张?!咱们院里不是一向流传着句俗语:轻伤不下火线。真骨折了,那就是老天奶给我的以身证道的机会!”
秦念安一言难尽地瞥了她一眼。
明栾月笑嘻嘻:“我说错了吗?”
“得了吧你!还以身证道,敢拄着拐下工地,把祭祀坑压出一道拐杖脚印,就等着徐头揍你吧!”
秦念安朝空杯子里倒了一口水,喝掉尝了口温度后,把另一满杯递给了她:“喝点水,等下蕴蕴就过来了,要是被她看见我虐待你今晚又要睡沙发。”
明栾月瞪圆了眼:“在伤员面前秀恩爱是可耻的!”
“羡慕你就去找一个。”秦念安抱臂靠在墙边,“整天一门心思挖土,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腰老腿没人扶看你咋办。”
“这不是有你们吗?”明栾月灌干净一杯水,把空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我就等着你俩的小孩给我养老。”
“学姐。”
两人的说笑陡然被一声沉闷的招呼打断。
明栾月抬头看过去。
年轻男生冷脸挡在门口,饱满的胸腔大幅度起伏,喘的厉害,眉眼发沉,看起来很唬人。
“你怎么来了?”明栾月下意识皱眉。
程暮迈出长腿,几步走到床前,视线落在她腿上。
“怎么摔的?”他挡在秦念安身前,把明栾月的视线遮的严严实实。
明栾月别开眼,看着膝盖上碗口大的伤,轻描淡写道:“在路口和别人的小电瓶撞了,你来干什么?”
程暮点了点头,扭头看向秦念安:“你好,我是程暮。”
秦念安坐着,两腿岔开,语气轻佻:“呦,校里有名的程大明星啊,久仰大名。”
“请问怎么称呼?”
“哦,”秦念安下巴点了下明栾月,“我是她秦师兄,要不你也跟着喊师兄?”
“秦师兄。”程暮从善如流。
“喂,程暮!我问你来干什么?”明栾月探身打断两人的对话。
程暮转身低头看她,语气是鲜少有的可怜,就连一向扬起的眉尾也垂了下去:“学姐是在上课路上出事的,作为授课对象,我不能来吗?”
明栾月莫名头皮发麻,低头不敢与他对视:“随便吧,看完可以走了吗?”
程暮没回话,四处转了转,拖了把椅子坐在另一侧床边。
“你是小明的辅导对象?”秦念安笑得狡黠。
“学姐在给我辅导四级。”
他的眼前是白皙腿面上大片的淤青与创口,血水混着沙砾黏在皱缩的白色床单上,程暮伸手去扯。
秦念安讶然,挑眉道:“你大四了吧?四级还没过怎么毕业?!”
“我很少在校学习,多半时间都泡在训练馆和赛场。”他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弓腰,手上的动作万分细致,小心翼翼不触碰明栾月的伤腿。
因此全身肌肉出来工作,大腿肌肉在黑色运动短裤下崩出漂亮的弧线。
明栾月看得脸热,不自在地别开头。
秦念安笑得眉眼发扬:“基础这么差?可别累着我们小明了。”
“学姐受伤也有我的问题,”程暮拨掉挨着皮肤的最小一块石子,抬头直视他,“所以我会负责到底,请秦师兄放心。”
“啧,”秦念安状似深沉地摆摆头,“我可不放心,生怕你的追求者一人一口唾沫把小明给淹了。”
“师兄!”明栾月短促提醒道。
秦念安举手求饶:“行行行,我不说了。”
“学姐,医生怎么说?”程暮蓦然发问。
明栾月拍掉伤口周围的沙子:“还在等结果。”
男生年轻又平和的面孔骤然冷峻:“我去催。”
“不用了,”明栾月连忙拦他,“刚刚秦师兄已经去催过两遍了,医生确实在忙,前面几个患者各有各的伤,催她反而会引人不快。”
她脸上的不耐烦快要化成实质。
程暮低落垂头,左腿迈了一步又坐回原位。
“程暮,”明栾月突然开口。
程暮刷然抬起昏沉的黑眸:“怎么了?”
明栾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次性水杯:“给我倒杯水。”
她想开了。
既然这人死缠烂打非要为她的伤负责,那不用白不用。
毕竟她的钱包着实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