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自动门往两边滑开,背后追来的冷气遇上室外温热,温知绫搓了搓手臂。
拐到台阶转角,她把塑料袋怼进宗凛寒怀里。
宗凛寒抓着兔耳朵正研究,猝不及防被推了满怀,汽水罐和饭团在塑料袋里挤成一团。
他看了眼,再抬头,温知绫闷头往小公园方向走。
宗凛寒慢悠悠跟上去,“就请我吃这个?”
“谁说请你的?”温知绫找了个长椅坐下,朝向黄昏下波光粼粼的湖泊,“转账给我,一共七元。”
“那可不行。”宗凛寒拧开一瓶汽水,递给温知绫,坐她边上,“我得付现金。”
温知绫被汽水呛了一口,宗凛寒不紧不慢递来纸巾。
顺着拿纸巾的手向上看,黑色大镜框下的眉眼微弯,漂亮还有点嚣张的表情。
是了,因为她把他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三年。
温知绫抽出一张纸巾,生硬的转移话题,“你还听不听我解释了?”
今天下午他在后门等她,说是愿意再聊一聊。
温知绫拆出一个饭团,不敢去看边上人的表情,“分手信带了没?”
宗凛寒没说话,拿出手机开始打字,温知绫瞟一眼屏幕,宗凛寒把手机递了过来。
“记忆里蛮好,现场背诵啊。”温知绫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宗凛寒,接过手机,低头看一眼,“我们的性生活……”不和谐。
温知绫笑出声,弯下腰扶住额头,手上的饭团跟着笑声震动,再直起腰时,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不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给我写段子……”
宗凛寒冷然睨她,皮笑肉不笑。
温知绫笑容僵硬在脸上,三秒后,她低头抓紧咬了两口饭团,声音支吾,“不是段子啊……”
她自下而上的瞥一眼宗凛寒,“我们应该挺和谐的吧……”
宗凛寒的脸更黑了。
好像还是有歧义,温知绫揣摩圣意,斟酌着改变回答,“也不是很和谐?”
宗凛寒咬牙,“不记得了?”
温知绫咽下饭团,艰难求生,“我本意是想夸……嗯,我是好意……你看想怎么理解……你对你自己自信一点嘛……算了我不说了。”
宗凛寒拿过温知绫手里的饭团,用纸巾包成团,抬手一丢,扔进对面的垃圾桶里,咚的一声。
宗凛寒:“你可以编一个新的理由给我了。”
“哎我怎么会‘编’……”
人在紧张和尴尬的时候,会手痒想做点什么。温知绫殷勤的帮他拆饭团,被宗凛寒抢过扔回塑料袋,目光如炬,紧盯她想理由。
温知绫捏捏手心,再次避开宗凛寒的视线。她一路磨磨蹭蹭,还是没想出个好理由。
她脑海里的混乱程度,堪比战后的断壁残垣,满地狼藉。
要向宗凛寒坦白吗。他会举报她吗。他家里的人会意外知晓这件事,然后举报她吗。他会因为她的身份避开她吗?这个世界有小怪物和人类在一起的先例吗?这种人怪恋能持续多久?还是该长痛不如短痛?
这些疑问和困惑,在过去三年里就像秋冬的触电,时不时电她一下,在出门摁电梯键时,在回家拧开门时,在她左右摇摆,惊惧不定,想拨他号码时,冷不丁的让她害怕的缩回手。
三年没想通的事,不会在三个小时里有答案的。
两人坐在湖边长椅,像普通一天的散步,微风吹拂,湖泊美丽。温知绫分神的想明白了,她仍然想给他编谎言这件事,只是因为想和他多待一会。
温知绫低头不语的时候,宗凛寒正看着她。
晚霞渐褪色彩,温知绫眼睫浓密,是低垂的弧度,就像她现在有点委屈的姿势。她双手交叠身前,搭在膝盖上,虚握着汽水罐,右手手指无意识掐进掌心,是不开心、烦躁、焦虑的小动作。
“可爱吗。”宗凛寒突然问。
“什么?”温知绫抬起头来,一愣,然后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可爱哈哈哈!”
宗凛寒依旧一副拽上天的表情,鸭舌帽上加戴超长黑白兔耳朵,直立的天线兔耳晃了晃,弯下半腰,垂挂在帽檐上,本就违和的画面,更具喜感。
宗凛寒略一挑眉,“是不是比你戴可爱多了?”
温知绫抹了抹眼角的泪,“是是哈哈哈!”
宗凛寒微微弯下腰,“想捏捏吗?”
黑白色兔耳伸到手边,温知绫伸手去碰,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知绫,你可以信任我的。”宗凛寒低声说。
温知绫的手僵硬在空中,有点不敢去看宗凛寒的眼睛。
他抓住了她一瞬间的犹豫,也抓住了她伸出来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相信我?”
温知绫的心用力跳了一下,她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取下了兔耳朵,捏在手里。
路灯下有人沿湖跑路,波光粼粼的湖面折射光,把周围照的微亮,尽管不是很亮的光,也在渐黑的夜晚里带来安全感。
宗凛寒没有催促她,靠在长椅上,冷静的看着湖面。暖橘色灯光落在他纤长眼睫毛,肌肤冷白,眼睑下方投影小刷子一样阴影,微微抬了一下又很快落下去。
他的手覆盖上她的,让她在降落的夜色中,也能生出平白的勇气。
“你知道……”温知绫犹豫了一下,决定不使用异察局,而换了一个更像局外人的,更有余地的形容,“这个世界上有奇怪的生物吗?”
宗凛寒用力握了一下温知绫的手,声音不可控制的颤抖,“你碰到了?受伤了?”
“不不、没有!”温知绫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我只是看到,然后吓到了。”
她很快意识到这句解释的话,和前后逻辑有多不符合,于是更快地补充道,“你、你让我想想,我经历……看过的事,有点吓人,我理一理思路,怎么和你说。”
宗凛寒的反应很紧张,让她意识到自己走了多么惊险的一步棋,这绝不是可以轻拿轻放的小事。她像是猛的被放上了独木桥,往前还有走二十米,可往后只要轻轻一退,又能回到安全的陆地。
温知绫抽出了手,深呼吸一下,“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你知道的,这种事情总是很难开口,也很难去回忆。”
宗凛寒的声音放轻,“好,你需要多久?”
温知绫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接下来的行程忙吗?”
宗凛寒接下来要去梅兰岛寻找光圈的线索,如果找到,将立刻跟随一系列研究,这是绝对不能耽误的事。
他斟酌一下,“或许有一个月要在外地,但我会经常回来。”
温知绫终于想起来,每一次让她决心分开的原因。就算他和他全家都能接受她,他的职业也决定了,他不大可能在她犯病的时候在她身边。而她不存在的身份把她困在这座城市,去哪都得费劲周转。她的人生是一地废墟。
温知绫抬脸,尽量表现平静,“什么时候去?”
宗凛寒:“下周。”
温知绫站起来,一口气说完,“给我两天时间,我理一理思路,就这周六吧,你来店里,我把所有的都告诉你。”
宗凛寒看见她自始至终没有松开的掌心,动作和轻松语气明显不是同一层意思,但他不动声色的将疑惑藏好,“好。”
宗凛寒送温知绫回来,经过绕来绕去的小巷,停在某一栋楼底下。
宗凛寒:“比之前的环境好。”
温知绫:“这才二十平,原来的有三十平呢,房租一样亏多了。不过附近没有施工,你就觉得好了,判断标准是噪音?”
宗凛寒:“换个地方住?”
温知绫:“一次签了半年呢。”
以前一起上楼的两人在楼下面对面,时间确实会留下不可逆转的痕迹,和墙边青苔或是脱漆表面没有区别。
两人分别,温知绫进了楼道,宗凛寒走出巷口。
十分钟后,温知绫从楼上下来,小心翼翼查看四周,确定没人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她的背影拐出巷口,对面一栋楼伸出的走廊上,宗凛寒居高临下睨着这一幕。
宗凛寒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到了温知绫楼底下,看着她进了楼,再看见三楼右侧一户人家的窗亮了灯。
暗下的夜色把他也融入阴影里,清清瘦瘦的站在路灯下,沉默的看着亮光,手指白皙,不疾不徐的拨通了一个电话,“上次实验室是不是只做了常规类型的血液检查?”
他转身彻底走入黑夜里,“嗯,再检测一次,加上已经灭绝的类型匹配。”
楼上的温知绫也刚挂断电话,“对,明天我就去找你们,做手术然后离开这里。”
温知绫一晚上几乎没有睡,收下阳台晾晒的衣物,依次折叠打包进行李箱,茶几和柜子里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打包进纸箱,分为直接扔的,和还能用的看明天一起寄给乔姨。泡面在打折时候入手了两大箱,小行李箱带不走,温知绫绕着箱子转了两圈,心疼的不行。
随后她给乔姨写信,又写了一通辞职腹稿,编了一个理由,明天向店长争取提前领工资。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边露鱼肚白,斜斜照进小床上,无数个清晨她扯过被子,蜷缩进去挡光,最后一次了,温知绫珍惜的看了几眼,然后晒的不行,还是躲到没光的地方去,有文艺情怀,奈何不多。
这一天的的工作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为了避免这两天宗凛寒会来喝咖啡,温知绫特意没有和其他人透露要走的事,只在午休空档悄悄和店长说了。店长虽然不乐意,口里念叨这临时找人很麻烦啊,但总体是个心软的好人,见温知绫急切要去外地寻亲人,还是提前结算了工资。
时间过的飞快,下班点一到,温知绫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医生约她八点在码头见,温知绫打车回家,下车上楼拿行李。
钥匙拧开门,她松一口气,有种长跑告一段落的放松感。
她习惯性把钥匙丢到玄关的柜子上,叮咚一声脆响。
她把门关上,还在想人的习惯还真挺难改的。
客厅空落落的,门边是她的行李箱,地上堆叠两个垒起来的纸箱,半人高,是要寄给乔姨的,晚霞红光照出长长的影子,粉尘在空气漂浮,安静的就好像一直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
事情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温知绫给自己鼓劲,做了决定就别后悔了,把东西搬到外面等快递来收,她也要开始新人生了。
咔嚓一声脆响,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被放大。
温知绫一抬头,只见一道影子从厨房延伸出来,随之,一道颀长人影慢吞吞出现在她的视野,宗凛寒懒懒靠在门边,咬一口苹果,“去哪呢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