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的暴雨突袭,温知绫淋成落汤鸡。
她今天负责开早,湿透的手打开大门锁,闭了一整晚的空间沉闷干燥,运作的机器嗡嗡响动。
四个区域的灯依次亮起,今天有点晚了,温知绫顾不上自己,先做预订单,订好小票与标签,刚想去换衣服,外卖平台又叮咚叮咚响起提示。
忙碌的外卖小哥取单就走,送货的快递小哥刚一进门,就被她吓了一跳。半边身子都湿了,漆黑长发绑在颈后,一缕刘海贴在脸颊,黏连如女鬼。加上脸色苍白,唇色浅淡,阴雨天里透出阴森森的气质。
快递小哥往后退了两步,“哎哟我去。”
温知绫比了个鬼手,幽幽道,“拿~命~来~~~”
快递小哥笑了,把包裹丢来,“成,给你了。”
温知绫接过,看见纸袋左上角的黑色印章,一个缠绕的藤蔓标志。还真是送命来了。
小萌到咖啡店后,温知绫得空去换衣服,她抱着包裹去仓库拆开。
仓库不透风,较高的温度也没能温暖少女,她蹲在地上,剪包装的手无力,透着虚弱的惨白。
自上次的医院行过了一周,这一周温知绫痛苦不堪,先是口渴,无论喝多少水,总是不够。再是失神,出现了两次她在家煮面,清醒过来,发现人穿着睡衣和拖鞋站在公交站台发愣,差点就要上车,前往星辰娱乐公司。最后是胃痛,肠胃以绞痛的酷刑,逼迫主人去做最渴望做的事。
在这期间,医生给她寄过两次药,能短暂缓解症状。同时也郑重警告她,这周日若再不考虑做手术,他们会放弃她这位潜在消费者,也就是不管死活的意思。
这是最后一次提供药物帮助了,这药挺有效的,吃了以后能短暂变成正常人,对宗凛寒也没有奇怪的感知力。
温知绫拆开药盒,拿出里面的小袋子,唯一的一颗橙色药丸在灯光下,颜色特别亮,就像是生命延续的颜色。
选择做手术,同时也意味着她又要重头再来,告别现在的一切。咖啡店的工作得辞了,公寓也得退了,搬到另一个城市去,换掉一切联系方式,也再也不能和乔姨他们见面。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开始全新的人生,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简单的、值得期待的事,但对温知绫来说,是噩梦、是寸步难行,因为现在的她是没有身份的人。
咖啡店的工作是老板心大,没要她身份证,让她混了进来。银行卡和公寓用的是乔姨的信息,连电话卡都在乔言名下。像她这样的人,磕磕绊绊的流浪,好不容易找到一小片土壤,有了一小块扎根之地,稚嫩的小幼苗往土地里摸索了没多久,就要被人连根拔起,胡乱丢到另一处荒地,自生自灭。
温知绫讨厌下雨天,讨厌湿透的衣服和泡水的鞋子,讨厌要早起半小时的开早,讨厌店长一时兴起就要搞各种活动,讨厌从早忙到晚的一天。但在这一瞬间里,她是难过的,她舍不得对这些讨厌说再见。
茫然发了一会呆,温知绫摸出快递袋里还有些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沓纸:搬家指南、最热十大城市旅游指南、人生必去的十大景点、宜居城市top10、美食地图、交友app限时免会员费、
温知绫:“……”
还真是完整的产业链。
“呀这身真好看呀!”
中午后,同事绿绿也来上班了,一见温知绫就两眼放光,“不是下周才换主题吗,怎么今天就换上啦。”
“早上雨太大了,衣服湿透只能先换一套了。”
温知绫站在甜品台后,夹起焦糖酥放进包装袋里封口。她穿着一身黑白装,高腰短裙,长腿笔直,白皙的像能发光。最引人注目的,是搭配的兔耳发箍,同款黑白色,长的像两根天线,笔直朝天花板伸展。美中不足的是,走两步就容易弯折,软趴趴的躺下,温知绫不得不经常抬手去扶正。
绿绿挤眉弄眼,“我猜他今天肯定来找你要号码。”
温知绫:“谁?”
绿绿往侧门方向看一眼,“天天在那打推塔游戏的。”
温知绫眼熟经常来的客人,一眼就看向四人座,一群男生组队打游戏,时常突然爆发笑声或骂声,掩盖轻音乐的悠扬舒缓。
其中一人正对温知绫方向,边操作边和笑骂同伴。他朝甜品台看一眼,仿佛是不经意抬头扫了一眼过来似的,可没想到会正对上温知绫的视线,片刻愣怔,立刻低下了头,笑起来的声音都变得更大了,仿佛在掩饰某种不好意思。
不过这种以装扮为卖点的咖啡店,被盯着看不是件稀奇事,并不代表什么,温知绫并有没很放在心上。可她仍然多看了这群人一会。
绿绿:“怎么,有想法了?”
温知绫眼里流艳羡的光,“我也想天天在那打推塔游戏啊。”
绿绿沉默片刻,“重点是这个吗?”
温知绫:“不是吗?”
绿绿想了一会,叹气,“到底什么时候轮到我们暴富啊。等我有钱了,我也打一天游戏,让漂亮小男生给我端咖啡送甜点。”
两人陷入了对暴富后美好生活的幻想。
“好帅!”
小萌抱着餐盘,羞哒哒的跑到收银台边上,还兴奋的原地小跳两下。
“谁啊。”绿绿往她来的方向看,一眼瞧见角落里坐下两位客人,女生长得很漂亮,就是心情不大好,绷着一张脸。男生背对他们,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穿着黑色宽大卫衣,懒散的陷入沙发里,单手支着脸,像是对女生的小脾气无动于衷。
绿绿:“有多帅啊,不是背影杀手吧,值得我偷偷过去看一眼吗?”
小萌:“其实我也没看清!但是好帅啊!”
绿绿把外卖订单打印出来,看向温知绫,“我过时啦?现在帅的标准都不用看脸啦?”
温知绫笑着开始做咖啡。
小萌气呼呼,“气质!”
绿绿:“妹妹呀,你还是太年轻了,现在口罩一戴,帽子一压,满大街气质杀手呢。帽子一摘,眼镜一脱,纯纯路人脸,跑都来不及。”
小萌撑在桌上,语气坚定,“我的审美绝对不会出错的!你去看去看快去看,他真的长得很精致,像、像那个谁!”
温知绫把咖啡液倒进杯里,盖好盖子去拿包装袋,好奇的探头瞧了眼,“像谁啊?”
小萌想起来了,“宗凛寒!”
温知绫差点把包装袋撕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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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日下午的客人不多,咖啡店轻音乐舒缓,咖啡香气浓郁,是放松惬意的氛围。
宗凛寒很难得有清闲时间,他伸长了腿,舒服的喝热咖啡,目光越过烦人的宗悦,望向她身后一片窗景。
“你!!!!!”被无视的宗悦忍无可忍,拍桌而起,但“你”了半天,还是没勇气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堂哥名字念出来。
宗凛寒扫一眼他这位娇惯的堂妹,“我以为你约我来这里,是要和我鱼死网破。”
他换了个舒服姿势,指尖抚在额头上,表情疑惑,“讲真的,发消息说不敢来就拒上节目,我还以为你要约我去gay吧或是特殊俱乐部,再找十个狗仔蹲在外面来拍我,结果就这?”
宗悦满眼杀意,宗凛寒视若无睹,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宗小悦,今年几岁了呀?幼儿园文凭能拿到手吗?”
宗悦忍无可忍,放出大招,“我回家告诉小婶婶你欺负我!!”
宗凛寒眼皮都懒得掀,“去啊。正好她今天去你家打麻将了,我给你叫辆车?”
宗悦气的手发抖,恶毒的话是一句都想不出来,愤怒无处发泄,于是一仰头猛猛干光咖啡,渴望从咖啡因里汲取战斗能量。
宗凛寒扫码下单,贴心的给她点了一杯果汁和小蛋糕。
没一会,可爱女仆装姑娘送来甜品饮食,她放下抹茶蛋糕,起身时多瞟了宗凛寒一眼。男人戴着很大的黑框眼镜,漂亮的眼睛还是极具辨识度,几乎是立刻,绿绿就肯定了八九十分,这就是本人啊!
她脸部肌肉动了一下,惊喜与意外并存,压低激动的小声问了句,“您是宗凛寒吗?”
宗凛寒微笑:“嗯。”
绿绿还来不及将开心写在脸上,宗悦两眼一黑,急忙解释,“他开玩笑的,他只是长得像,你不要当真啦,哈哈哈哈哈哈!”
她不想明天爆出宗凛寒喜欢去女仆咖啡厅打发时间这种新闻,她会被小婶婶找人暗杀死的。
女仆装姑娘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宗凛寒将蛋糕推到宗悦面前,语气关切,“多吃点吧,过两天去海岛,不一定吃得到。”
宗悦拧紧小拳头,快被他气死了!
宗悦:“我就是不去,我才不要和你出去玩,我讨厌你,你肯定会欺负我,到时候全国人都看见我丢脸了!”
“别这么想我,欺负你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记仇一辈子?”宗凛寒从钱包里夹出一张信用卡,慢条斯理推到宗悦面前,语气好商好量,“但宗小悦如果愿意屈尊跟哥哥去一趟呢,这辈子的开销哥哥都给你包了。”
宗悦目不转睛盯着递到眼前的卡,地动山摇般的震动。
宗凛寒趁热打铁,软硬兼施,“不去的话,所有的卡都给你停了。”
宗悦:“……”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宗悦忍痛拒绝了诱惑。宗凛寒拧眉,也懒得演了,语气冰凉,“不去的理由?”
宗悦移开视线,宗凛寒垂眸看她,“说话。”
宗悦小时候其实和宗凛寒玩的很好的,插科打诨惹事生非一起干,又爱又怕的只有宗霖央。但自从宗霖央失踪后,他身上的一部分特质就像是迁移到了宗凛寒身上,让他的性格里多了冷硬和不近人情的一面。
过了一会,宗悦才低声开口,“哥我觉得你该放下了。”
宗凛寒看向她,宗悦没敢抬头,盯着桌上的抹茶蛋糕看,深呼吸一口气,“去的梅兰岛吧,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去那里,但我的想法和小婶婶一样……回不来的人就不要再去想了,不要把你也赔进……”
宗凛寒淡声打断她,“这几天好好收拾行李,行程我等会发你,卡收下吧。”
疲累感包裹住宗悦,看傻逼毅然决然跳火坑,根本没法往回拉,她闷闷的吃抹茶蛋糕,“谢谢哥,感恩哥,哥你可以滚了。”
宗凛寒站了起来,宗悦委屈的眼泪快掉进蛋糕里,温热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宗悦一愣,听见很轻的男声说,“别担心,我会把他也带回来的。”
像是承诺,像是保证。酸涩感卡在喉咙里,宗悦摆了摆手,“行了你赶紧滚了,别被拍了。”
她手背抹了抹眼泪,留意到宗凛寒没动静了。
她抬头朝他的视线方向看一眼,朦胧之中,看见一个很别致的黑白兔女郎,她的动作略显僵硬,收拾好桌台后匆匆跑进后厨,活像是在躲什么。
宗悦:“哇,好长的兔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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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到了换班的时间,大厅换了起码三波客人了,温知绫才稍微感觉安全一点。这一个下午,她借口不大舒服,躲了一下午大堂的活,专注在后厨和收银,只有忙不过来时,才匆匆跑两趟。
夕阳的光从玻璃窗染进来,美好的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让前男友看见兔女郎装扮多少还是有点羞耻,温知绫也是要面子的。
换班的同事到了,温知绫去仓库换衣服,还是没干。小萌把外套借给温知绫,和绿绿还在兴奋讨论,下午那客人到底是长得像还是真人。
温知绫听见宗凛寒三个字就浑身不自在,穿上黑白格外套,拿了包匆匆走了。到了后门哐当一下被卡住,一抬头,想起兔耳朵天线还挂在脑袋上。
她弯腰穿过后门,下意识把兔耳朵扶正。
后门基本没什么人往来,黄昏拉长了身影,加上兔耳朵的增高,影子看起来就像个萌萌哒小怪物。
温知绫看了一会觉得挺有意思的,拿手机调角度拍照。
边上另一个影子靠近,无声无息的,温知绫刚一回头,兔耳朵就被人揪住,她的脑袋顺着兔耳被拉的方向,挨近对方的胸膛,熟悉的柑橘清香味扑来,伴随轻佻的声音,“真可爱啊。”
宗凛寒站在温知绫身边,手摸在兔耳上,贱兮兮的弯曲它,让它像打招呼似的一前一后摇摆。他的手臂蹭过温知绫的长发,在她要跳开之前,刻意收拢了力道拉近距离。从远处看,就像是不着痕迹的将她圈在怀里。夕阳霞光披来,给两人染上一样的绮丽色彩。
温知绫面不改色,抬腿就要给宗凛寒来一脚,他微微侧身,变成了从后面搂抱住她的姿势,手臂绕过她颈后,捉一缕长发勾在她脸上,亲昵又恶劣的调侃,“生什么气呀,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