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出发时,柳沁带上了那只刚接上断臂的傀儡。被留下看家的那只斯斯文文,微微欠身恭送众人离开。
百里瑶光走在最前,很快便到了地方。
她随手挥去了那片障眼法阵。浓厚的淡绿色雾气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昭示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慕乘风挑了挑眉,率先穿过这片浓雾。韩生正要跟上,眼前却伸出一只素白的手。百里瑶光朝他微微摇头,又看了眼身后的傀儡师,示意他照拂一二。
青年便顺从地暂缓下了脚步。
回头给了柳沁一个安抚的笑容,百里瑶光凝神聚气,踏入浓雾之中。
浓雾背后是一片干涸的洼地。纷杂而强劲的灵气乱流迎面而来,只需瞧上一眼,就知这里定是此次灵气异动的祸源。
洼地中心是个六角法阵。
六个阵法师各占一角,正贪婪地接收着法阵引出的磅礴灵气。他们的灵力已远超柳沁去年见到时的程度,一看便知相当棘手。
见有人闯入,六人行动默契,一言不发便甩出攻击法阵,招招下了死手。他们虽手持阵盘,使出的也不是什么高阶法阵,但凭着磅礴的灵力,依旧威力惊人。
显然这些人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正经事,绝不能让瞧见的人活着回去。
慕乘风冷哼一声,腾空而起。翩翩公子长剑出鞘,却不见优雅圆润,反而凌厉霸道得很。柳沁被韩生挡在远处,战战兢兢地放出傀儡们加入战局。
百里瑶光迅速扫视一圈,认出六人中领头的那个。
金色灵力在手中流转凝聚,她不动声色地悄然布阵,余光瞥见韩生提剑靠近。
“我留了四道剑气,柳姑娘另有三只傀儡在身侧,应可应付。”
青年低声解释,却见百里仙子露出浅笑,朝那领头的阵法师抬了抬下巴。
韩生轻轻颔首,瞬间没了踪影。待他再次出现时,已贴到了那人跟前。
那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甚至有些窝囊。
冷不防被韩生欺身近前,他忙聚了力,堪堪挡下当头一剑。尚没想明白这年轻剑客是如何穿过自己身前屏障的,他脚下的法阵忽然传来陌生的灵力流动。
心中陡然一惊,他扬声惊呼:“当心!”
话音未落,脖颈便感到一丝冷意。耳边传来低沉的警告:“别动。”
中年男人唯唯诺诺,手下却悄悄掐诀。
韩生的眼底泄出一丝笑意:他以为方才是谁破了他的屏障?
偷袭的法阵尚未成型,便在一阵金光中溃散了。百里仙子声音清冽,听起来无悲无喜:“尔等启动此阵,可知有何后果?”
她似随意地挥了挥手,那中年男人忽的脸色灰败,几乎跪伏在地。
韩生惊讶地看着那人体内的灵力疯狂涌出,悄无声息地归入地下的灵脉之中。他脚下的法阵不知什么时候已晦暗不明,看起来岌岌可危。
中年男人嘴唇哆嗦,又恨又怕地抬头怒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六人之中修为最高,此时已明白撞上了高手。自己施展的伎俩在对方眼中不堪一击,甚至这神秘法阵似乎也已被她完全看穿。
慕乘风尚在与其余几人缠斗,闻声忍不住高声嘲讽:“瑶光,天下竟还有认不出你的阵法师,也是稀奇。”
中年男人闻言大惊,随即哆嗦得更厉害了。
百里瑶光没搭腔,只厉声追问:“这盗截灵脉的法阵,尔等是从何得来?”
男人怨恨地看了她片刻,方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我们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偷偷张望着其余同伴的战况,不肯再多说一句。
脖颈上的剑锋随即又逼近一寸。黑衣剑客的气息如有实质,冰冷地缠上周身要害。
他咬了咬牙,只得继续道:“此前偶然在林中别处见过一方残阵,与此阵相似,想来是有高人在试验聚灵法阵。我们想着去寻这高人,好求些指点。”
“可找见了?”
男人颓丧地摇了摇头:“只找到了这个六角法阵。我探得地下灵脉流动,就猜这是个自灵脉中抽取灵气的法阵。”
百里瑶光渐露愠色:“尔等不知这法阵底细,就敢胡乱启动?”
“不然你待如何?”中年男人忽然没了那股窝囊劲,朝她厉声嘶吼。
他已蹉跎多年,修为不曾精进半分。如今好不容易走了运,遇上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是他看出这法阵有违天地法则,也断不可能放弃。
百里瑶光冷眼看着他,最后发出一声轻叹。
所谓阵法师,实际是以法阵借天地之力,而用自身灵力加以驱动,讲求一个有借有还。
眼前这个法阵简直倒行逆施,一旦开启就是源源不断地向天地欠下巨债。
灵气与晦灵一体两面。当法阵停止时,此地缺失的大量灵气便会迅速被晦灵填补。届时若修为不够,就难逃被晦灵反噬的后果。向天地讨巧取的力,终将还于天地。
那布阵之人定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很快停了手,只是不知为何并未将之毁去,许是想看什么蠢人替自己继续试验。
这群阵法师以为得了泼天的富贵,却不曾想过自己是否消受得起。
百里瑶光神色淡淡,指着他脚下的六角法阵,将其中关窍讲给眼前满脸忿忿的人听。
那中年男人很快明白她并无虚言,顿时如丧考妣。
其实这法阵虽不易参透,其大致原理却不复杂。若仔细研究,他们未必看不出问题。但人在贪欲面前,总难保持理智。
现下梦已醒了,徒留一片绝望。
他猛的回过神来,身体抖若筛糠,涕泪横流地哀嚎:“我等一时糊涂,求仙子救我一命!”
韩生拧了眉,朝百里瑶光投去询问的目光。
百里瑶光依旧神色淡淡:“让你的同伴住手。”
中年男人慌忙照做。他声嘶力竭地解释着,生怕有人不信邪,乱了法阵或激怒了眼前的救星,拽着自己一同万劫不复。
其余五人闻声犹疑惊惧了好一阵,最后同带头大哥一样开始崩溃。他们哭得摇摇晃晃,却怕坏了法阵,不敢挪开半步,倒显得有些滑稽。
柳沁在远处不明所以,见慕乘风已翩然落到百里瑶光身侧,便也怯生生地走近前来。
百里瑶光揉了揉眉心。
她自认不像顾垣那般对什么人都心怀悲悯。这群人既然做了选择,便得承担相应的后果。此番虽未酿成大祸,但贪婪之心不死,终究是个隐患。
思忖片刻,她开口道:“韩师弟,且收了剑吧。”
青年利落地挪开剑尖,却没归鞘,反倒不动声色地侧身挡在她和那人之间。
百里瑶光无奈浅笑,随即凝神聚气,扬手挥向其余五人的脚下,顿时引起一片惊呼。
不消片刻,他们便同那中年男人一样,将体内灵力吐了个干净。发现连自己原本的那点灵力也没能留下,六个阵法师捶胸顿足,哭嚎震天。
慕乘风嫌弃地看着这群吵闹不堪的人,暗自掩下心中的惊讶。盗截灵脉非同小可,而方才百里瑶光只看了没多久,便能轻松破解。
虽然一直知道她天资卓绝,但今日这般游刃有余,仍旧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柳沁略懂些阵法之道,此时比他更为吃惊:“仙子……好厉害!”
自知是凭前世经验取了巧,百里瑶光有些发窘。她轻咳一声,朝尚在惊疑不定的阵法师们说:“尔等以身入阵,我只能改写至此。”
领头的中年男人勉强挂了笑容,讨好地问:“仙子心善,敢问我等……我等现下该当如何?”
百里瑶光扫视了一圈,淡淡道:“方才大部分灵力已归还天地,剩余所欠不足以致命。待三五日后法阵消散,尔等在晦灵反噬之前尽快离开便是。”
“只不过,”她眸光微动,声音愈冷,“若此间尔等又起了贪念,便再无可救之机。”
六人连声谢恩,点头如捣蒜。
百里瑶光最后看了眼地上渐渐晦暗的法阵,转身率先离开。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布阵手法,确实出自前世灾劫的始作俑者。
前世灾劫并非起自三年后,恐怕也非起自现在。那人处心积虑必有些时日了,而她对此毫无察觉。
心中升起一丝懊恼,她眸光愈暗。
雾杉林渐渐开始显现出往日灵气浓郁的样子。有些灵植已开始悄悄复苏,就连空气都仿佛清新了一些。
她肩头微松,不动声色地长舒了一口气。方才为了尽快震慑住那群阵法师,她举重若轻,其实颇费心力,现下已有倦意上涌。
柳沁仍在感叹仙子今日破阵之轻松从容。百里瑶光听得赧然,只得温声打断她。
“阿沁,方才为了留那几人性命,我未直接破阵。若他们仍有贪念想重启法阵,便会引得灵气失控。虽影响不大,但届时招来晦灵,还需得提醒旁人莫要靠近。”
柳沁闻言立刻应道:“那我这几日让傀儡们看着那里。”
她看了眼天色,又问:“今日辛苦,不如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吧?”
百里瑶光知她好意,语气抱歉地轻轻摇头:“难得来一次,我想去趟寒渊海。”
傀儡师闻言一愣,目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