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悠拍拍手上的灰，这个房间看起来应该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这两三下折腾弄得手上都灰扑扑的。

    时羿那边嚼完了松饼，手上的丁点黑色也褪了，那是原本触碰几个伤病号留下来的污染残余：“确实和我们平时说的污染不同，回头反应一下，找人做污染评级。”

    米悠想起来：“幻兽评级也该改改了吧？”

    苔丝正在试图从诺亚的份中再挪出来一些给自己吃，两个人赛况无比激烈。诺亚一整个人都倒在垒起来的病号床上，用手奋力托举着那份需要守护的松饼，却被苔丝因为略微的身高优势欺身压上，那一点点臂长成为了决出胜负的关键。

    最后苔丝端着松饼，嘟嘟囔囔道：“我已经和舒华教授说啦，很快评级就出来了。”

    原本是因为幻兽的异变一直在发生，稳定存在的群系稀少，不利于统计定位。

    现在有玛窦的地图和幻兽虫群信息来源，再加上在外的猎手齐聚，终于有了再做调整的机会。

    苔丝：“舒华教授感谢你们救了这几个前辈，让我告诉你们，这个花房和后面大棚里面的作物都随你们挑！哦，对了你们还没有看过大棚是不是？”

    诺亚嘟着嘴、鼓着脸坐在旁边生闷气，最后苔丝还是善良地留给了他一小块松饼。

    当然也并不是出于善良，只是因为她被女神制止了。

    米悠：“苔丝！诺亚的污染还没消呢！”

    被斥责的苔丝恋恋不舍地和手上最后一张、没有果酱的松饼告别，然后转而去讨好真正管用的人：“米悠，下次再做给我们吃嘛～好不好？我让小绿结果子，结超级多的果子！！”

    小绿缩了缩藤蔓尖尖，一想到自己以后被压榨的命运，叶子都枯了两片，可怜巴巴地缠绕在那根枯枝的法杖上，对着米悠摆弄它可以算作是手的那片叶子。

    米悠想，这是算愿意还是不愿意？

    最后决定安慰一下小绿：“好了，不要你一直结果子，你也会喝营养液吧？到时候我给你弄些甜甜的营养液，你每个星期给我们结几个果子好不好？”说着还伸手摸了摸小绿萎靡不振的叶片。

    小绿在听见营养液的时候已经伸腰扭胯，开始拔节生长了，如今重新粗壮的缠绕上苔丝的法杖，轻易地就被甜甜营养液收买了。

    时羿撑着一旁的柜子站得斜腰拉胯的，米悠忍不住吐槽他：“你怎么没有一点贵族的样子，不是说贵族最讲究利益了吗？”

    时羿摊手无奈道：“我是散养的，被逼着学了很久的礼仪，原本的习惯还是改不掉啊。只不过你要是喜欢……”

    时羿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揉搓了一下掌心，弯腰，伸出一只手：“美丽的小姐，想要和我一起跳一支舞吗？”

    米悠翻了个白眼：“我以为是什么样的礼仪，交际舞的邀请礼我也是会的啊。”

    屈膝，提起原本就不存在的裙摆，盈盈拜下，不露出牙齿的微笑，轻轻搭上的手：“我愿意。”

    两个人看着搭在一起的手，忍不住都笑出了声。

    米悠：“不适合你。”

    时羿：“彼此彼此。真不像话。”

    苔丝在一旁看愣了眼，扭过头问一旁的诺亚：“话说，你们老大也挺疯的是不是？”

    诺亚还在可怜自己没吃到的松饼，赌气没理她。

    苔丝抬起手肘撞他：“喂，怎么不理人？你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孩。”

    诺亚回击：“总比你这个阿姨好得多。”

    米悠和时羿听见这边的动静，扭过头去正看见两个人张牙舞爪扯头花，最后打赢了的苔丝按住诺亚的头推得远远的。

    小孩无能狂怒伸手一直够但是够不到，于是原地划船。

    米悠和时羿：“两人好和谐。”

    时羿用余光撇向对着一大一小微笑的米悠，默默地将视线又转了回去。

    “你也该骂。”

    米悠不知道为什么看两个人打闹为什么突然又话题转到这，震惊地转头却听见“咯噔”一声巨响，然后痛苦地捂住脖子蹲了下去。

    时羿看着人的后脑勺，跟自己说：以身涉险，不跟人商量，又这样。

    但还是低下去帮她按扭到的肩颈，一边讽刺：“还说是银彗星，现在扭头说话都能闪到，荣光不在了吧？”

    米悠低着头抬起胳膊，一根友好的中指比在他眼前：“等出去巡逻的时候给你亮一亮身手。”

    四个人各闹各的，热闹地遗忘了原本应该被重点关注的救治对象。

    不过本身这种污染就根植不深，轻易就被净化拔除了，所以六个恢复肤色的研究人员品尝完甜食，就各司其职回归岗位了。

    “好热闹啊。”

    “舒华教授。您怎么过来了？”苔丝一手托着法杖、一手控住小孩，还能扭头跟教授说话。

    舒华：“刚才大刘他们已经都过去找过我了，谢谢你们救了他们。看他们六个都出来了，想着进来看看你们在干嘛。”教授没说，原本自己是准备来加入讨论的，谁知道进来只有小孩打架，不管大人小孩都这么童真，她忍不住露出慈祥的笑容。

    苔丝一把推开碍事的人头，跑到了自己心爱的教授身边，扶着人过来，米悠和时羿也已经站直站正，对着教授鞠躬。

    米悠：“刚才见您，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细细介绍自己。”

    她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苔丝打断了：“教授，这是银彗星，她很好！我喜欢她。”

    米悠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直白的表述，只能假装自己听不懂人话般尴尬地笑笑，默默伸出手准备和教授握手。

    舒华教授握上她伸来的手：“其实知道真的有这个人存在的时候，我是送了一口气的。”

    时羿知道还没到自己说话的时候安静地站到诺亚身边，敲了敲他的脑壳：“理理头发，乱糟糟的像什么话。”

    舒华教授接着说：“城内一直都是由自卫队负责安全，而可以说得上行管理效能的，恐怕只有实验室了。希望之旅的旅会长，说不上好坏，我也不方便品评他的善恶，毕竟我们的作物实验能顺利进行，也仰仗他的资源补给。”

    “我原本很担心人类的未来。如果由他带领，我相信人类一定会走上一条歪路。”

    舒华教授握着米悠的手，教授的手有些粗糙，像是树木年轮一样的皱纹，层层叠叠盖在手背，叠在米悠的纤长五指上，像是认可。

    米悠谦虚着：“我不敢当这么大的名头……”

    舒华教授笑弯了眉眼，眼角的鱼尾纹为她添上一点温和，说出的话却不温柔：“你羞于承认你的野心吗？”

    “孩子，你知道女人身上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吗？”舒华看着不吭声的人皱紧眉头。

    “野心。往上看，往权利看。你会松开你手上的刀将刀柄交给别人吗？”

    米悠的手指收紧了，这点被舒华教授抓在眼里，她这才舒展了眉头，原本中间的川字纹消失不见。

    其实她原本也担心面前的小丫头根本没有什么野心，明明有机会，却从来不去抓。

    放任逐波，随水自流。怕她像水一样柔和，却失了寒冰的刚强。

    那她就不适合做一个领导者，一个引路人。

    可她没有，她不能接受自己的掌心空无一物。

    这是个好事。

    舒华摸了摸她的手背，终于松开了两人交握的手，这时候她又看起来无比和蔼了。

    “我这样没有天赋的老婆子能活着，一是靠运气，我好命，在末日的征兆刚刚出现的时候就被保护了起来。”

    舒华伸出手，苔丝便自然地托住这只苍老的手，扶着她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可我也不是好命。我爬到这个位置，本就是能活的。我有的东西别人没有，所以我的命被留下了。”

    “孩子，你必须记着。你得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或者，你必须永远是最强大的。你要有追随者，要往上爬，要正视自己想要的。”

    米悠看着这个老太太，她已经满头银丝，佝偻的背是因为常年在作物上花功夫，不停翻土浇水检测数据，直到培养一棵幼苗长大。

    米悠突然意识到，教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为何如此熟悉，那是看幼苗的目光。

    米悠：“可我不懂，您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舒华：“这里在发展，壮大，它需要一个秩序了。而秩序，是由主事人建立的。你应该听说了，这城里的协会长，还是贵族。”

    米悠听着这个表述，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就在她露出疑惑神情的第一瞬，舒华便察觉了，她说：“对，我不是贵族。这里是最大的观赏类作物培育基地，这并不是我最出色的地方。”

    舒华透过玻璃看向远处，这里正好能够看见维恩的那座塔。

    “那座塔，名叫‘寰宇’。人类对于宇宙的探索一直在进行，而我们能迈向星际的第一步，是因为我们发现了虫洞的实际操作可能性，打开了宇宙的通道。”

    “而我，是参与虫洞研究的核心技术人员之一，也是最重要的研究人员。如你所见，我是个东方人，在这里，东方血统并不算什么贵族，可我依旧活下来了，也依旧活得很好。因为实验室的人觉得，我活下来，人类可以逃到外面去。离开这个星球，走向宇宙。”

    她看向米悠：“你觉得呢？孩子。”

    米悠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她听懂了后面的话。

    可教授并没有要她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问了，却不是要一个答案。

    所以她又说：“这是你可以选择的一条路。因为我还活着，现在我告诉你，是将选择交到你的手上。也是将我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

    “出现了幻兽以外的存在，那么我们的处境更加不安，人类越发弱势，我需要展现我的作用。”

    看着米悠逐渐明悟而变得清澈的双眼，舒华点点头：“没错，我是在寻求你的庇护。”

    “银彗星，我在向你请求，保护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