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悠想了想：“那我多派两个人来贴身保护，您看可以吗？”

    舒华教授摇摇头：“我的意思是，由你来保护我。”

    米悠站直了，她看着教授，思考着怎样委婉地拒绝：“教授……”

    教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抬起手打断了她要出口的推脱：“我明白了。这只是你能选择的一条路，而不是唯一的一条路。说白了，是我自己的重要性，不足以再支付别人的托举，我老了。我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已经老得快动不了了。”

    苔丝站在旁边听见这句话，赶忙说道：“没有的教授，怎么会老得走不动呢？我不是还跟着您吗？”

    舒华教授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姑娘：“苔丝，对，我的孩子。那么，米悠，就将苔丝带在身边吧。她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她可能不是最聪明的，可是你看到过吧。她热爱着。”

    “我的东西，全部都被她学走了。可能她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学到了多少东西。但是，这是个踏实的孩子，就算她现在还不懂，可是她全部都记下了。你要带着她，她不像我，她有能力，年轻，能跑能跳，还有知识。”

    苔丝抓住教授的肩膀：“什么意思，教授？您不让我继续待在实验室了吗？”

    教授拍拍她的手，安抚她：“你原本就一直在外面研究不是吗？你本来就不适合跟我一样，只是研究一些理论性的东西，你明明更喜欢外面的世界。”

    紧接着教授面向米悠，追问道：“这样呢？苔丝会魔法，她还年轻，你总能带上她了吧？”

    米悠点点头：“您不介意我把您心爱的学生带走就好。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执着于这件事？”

    舒华：“你还没到左右为难的境地，你现在还有选择，孩子。选择，多一个选择是很重要的，如果能逃走，总比困死在这里好。”

    米悠：“可是我们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教授：“什么地步，必须舍弃这个星球的地步吗？你不会觉得宇宙是一颗软柿子吧，你想要搬去哪就去哪？这是最后的选择，如果撑不下去了，最后的那条路。”

    “更不要提现在，我们连飞船都再造不出，原本帝国的机甲已经全部报废了，我们的一切都变成了美人鱼的泡泡。就算你要选择逃离，这也是一条无比漫长的道路，我甚至不一定能够再活到那个时候。”

    米悠：“您要活到几百岁呢。您远远不到帝国的长寿老人行列，别这么沮丧啊。按照刚才说的，因为我们实在不能只停留在一个地方。我要出去找其他的机会，不可能一直留在聚集地，但我还是会调两个人来贴身护卫，您放心。”

    舒华这次摇摇头，没有接受这个提案：“提出来，是我依然心存侥幸，没有人想要死，我更是不想。我争取了，没能争取到，就不用再为我这个老家伙耗费人力了。”

    “但是，维恩有一句话，是对的。”

    “存亡面前，不惜一切留存火种……苔丝就是我的火种，学着燃烧吧孩子，以后你才是未来。”

    米悠和时羿又对上视线，她其实不懂教授为什么突然说起来这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但是她还是听着，出于对老一辈的尊敬。

    时羿一直站在旁边盯着她们，虽然他和诺亚没有吭声，但是存在感并不弱。

    他上前一步，询问这个花白发的老人：“您是有什么预感吗？”

    舒华教授这才看向他：“年轻人，你是猎手的……”

    时羿鞠躬，对着人致礼：“‘猎光’的，勉强算是话事人。”

    教授点点头：“听说过。与其说是预感，倒不如给你们看看如今我整理出的幻兽类别吧。”

    教授拍拍手掌，清脆的声音，刚才救治好的六人中的那个最高大的男士便推开门，递上了一张卷轴。

    展开卷轴，是一个庞大的树状图。

    “你们看。原本我们粗略地将幻兽分为兽王和普通幻兽，如今看来已经不合适了。”

    “那么重新分类，也去掉真假兽王之分，重新评级，由一级攀升到十级，如今都能找到对应的代表。”

    “从苔丝带回来的观察数据，和你们猎手那边提供的资料，八级到十级幻兽，便是真兽王。”

    “我们根据兽王所统治的区域大小对它们再进行细化，如今最大的统治兽王，是西南角盘踞的人面蛛。以人面蛛为十级，作为标准，蜜卡羊群只能算到五级。而米悠，你曾经在希望之旅战斗的犀牛王，我们算在四级。”

    “至于八级，东北方向的狼王，鹿王，北方九级的虎王，猴王。从你们同伴的地图上可以看的很明显。至于他们带领的幻兽，全部算在一到三级，这个就和曾经的评判标准差不多。”

    “所以说，八级以上的幻兽王，全部都拥有固定的领地，它们并不参与迁徙季，甚至在暴动的时候，也很少有不长眼的幻兽群前去挑衅。如今这些分布比较稳定，看你们同伴的地图就可以明白了。”

    “这是目前，帝国所掌管的这块大陆能够探知到的内容。更何况，我们与其他地方至今隔绝的那片海洋。如今没有人知道，海洋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又会不会对我们的生存造成威胁。”

    舒华又补充道：“我们的人，也有不怕死的孩子。他们去观察过狼王的领地，在那附近潜伏收集了一段时间的数据。我们发现，可能在幻兽之外，依然有更高等级的存在，也就是说，更强大、更具威胁。”

    “路易，你来说。”

    那个高大的男人被点了名，走上前一步：“我去了狼王的领地边缘。我的天赋叫‘掩踪’，所以我能靠近狼王的位置，并在那里待了十五天。我看见满月来临，狼王和它的臣民开始了一场献祭。”

    满月，献上祭品，神袛降临。

    “祭品是人。”

    堆成小山，人头、人身、人臂、人腿和人心堆成的小山，堆满了五芒星的角，狼王站在中央，迎来了一道璀璨的月光。

    融化的骨肉汇成河，倒流回了天际。

    神在低语。

    “我失去了意识。那样从未听过的声音几乎改变了我的信仰，我差点自愿成为祭品，献出心脏，躺到祭品的山上。”

    米悠想，她听过这样的呓语，在“寰宇”之下。

    时羿问：“满月？”

    路易点头：“我看见了月亮。”

    米悠紧接着提问：“可是月亮，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路易看向教授，等到教授点头才接着说：“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天体的月亮，但是圆月确实挂在天上。就算是我告诉了教授，也没能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

    舒华教授说：“不管是月亮和太阳的消失，我们都没有任何头绪。就算是所有人都开动脑筋想过，也没有像样的答案。也许真的是被天狗吃掉了也说不定。”

    米悠面对这样的笑言，却不能给出正向的反馈，她在担心。

    原本以为这次回来，便是倦鸟归林，安居乐业，她甚至已经准备好教大家怎么做蛋糕点心，这样维恩也不需要研究什么污染了，哪怕是小剂量的净化也是值得的。

    可是现在突然告诉她，聚集地里的人每一个都有可能被抓去、当做祭品、献给邪神。

    米悠笑不出来。

    气氛凝重，倒也说不上凝重，只是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僵硬，强颜欢笑，这也是舒华的恐慌所在。

    没有人在知道自己的饵食处境，还能嬉皮笑脸。

    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美好的生活又成为了昔日幻影。

    米悠颓然地坐下，她斜靠在那张椅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众人。

    说她胸无大志也好，说她不懂得居安思危也罢。可她就是想，平静、祥和，能和自己信赖的亲人朋友，过上日复一日、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

    如今，她的野心，归根究底，是对于幸福的期盼，和对自由的执念。

    并不是那么高大上的野心吧。她自己这样想着，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自己要走向怎样的未来？

    人类要走向怎样的未来？

    将这样的问题，交给她这样的人真的好吗？

    如今没有人欺压她，没有人奴役她，她尝到了自由的滋味，是不是变得庸人自扰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她说，米悠，你来做决定吧。

    为什么是我做这个决定？

    我真的可以吗？

    我能决定人类的未来吗？

    人类的未来真的该由一个人决定吗？

    他们都读过那么多书，学过那么多知识，多的是人比自己聪明。

    为什么是自己？

    为什么是我呢？

    就因为我能打吗？

    他们到底是信任我，依赖我，还是利用我？

    我又要被人架着，走向不是本心的道路了吗。

    我没办法在这里做出选择。

    米悠想起来自己答应安娜晚上要去吃饭，还叫她们母女二人等待自己，如今已经天色渐晚，米悠便想告辞了。

    她生硬地开口，切断了谈话：“我们不如明天再讨论吧，大家也都累了，刚从生死关头回来，先休息一下，明天……明天，我们再讨论出一个答案来。”

    命运的齿轮会转动的，但不要是现在。

    米悠想，我刚刚才碰到幸福的尾巴，我这次不要让它溜走了。

    我要去见我的家人。

    米悠抬起头，看着舒华教授一行人的神色，又转过头去看时羿的表情。

    她不安着，生怕自己唐突打断会引人不快，也怕他们逼着自己，就在这里，做些冠冕堂皇的保证。

    于是她看着时羿伸出手，走过来，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开口说：“那就先这样，我们便告辞了。教授，明天见。”

    舒华教授紧接着客套着：“大棚就在后面，你们可以去挑选你们喜欢的作物带走，我就不奉陪了，实在是年纪大了，多走两步都累人。路易，扶我去休息吧。”

    苔丝开口想要抢过这个任务，被教授按住手：“你去陪客人，好好说话，苔丝。”

    时羿看着米悠站起来，就这样跟在身后半尺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直到她选好了那些蔬果，装进行囊，再和他们走出了那个玻璃花房，一直都跟在身后。

    苔丝跟他们告别，两人和诺亚一同，就这样离去了。

    舒华教授在楼内透过玻璃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路易在身后说着什么，教授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