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殿內,顾回跪于殿中回话。
几人围坐,叙事甚久,晨起时澄澈的天色不知何时已暗下来,乌云重重欲垂。
突然,皇后用力砸下一拳,把宝座扶手震得刺耳:
“大胆石禄!竟在兖州养寇自重!同北代官兵私下纠葛,以致军情不慎泄漏!”
顾回忙劝:“娘娘勿动气。”
李珩也极为愤愤不平,抢话说:
“阿回,母后生气也是在所难免,此事实在荒谬!你们既探查到真相,为何不早早呈递奏报,母后父皇自然饶不了这等叛国贼子!”
顾回叹气,亦很无奈:“不是父帅不及时禀报,实在是机缘巧合,这件事方才暴露。”
原来潼关一战后,顾家军死伤惨重,连顾回亦是卧床养病许久,没有余力查探遭遇突袭的来龙去脉。
但顾回意识清醒后,养伤之际,心下已有疑虑。
毕竟潼关一战最初几日可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并不见北代有何奇招。
甚至中途,北代朝廷还撤换了原主将。
但此后大梁便屡屡陷入被动局面,更在一次遣军欲南北包围时,遭遇突袭,战况惨烈。
顾回那时若不是脱离队伍,或许反而难以存活。
好在最终顾帅全盘改变此前和众参将制定的计划,来了一招败而不退、攻其不备。
否则,北境也难以重归太平。
林绵一向直觉很准,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猜测:
“难不成,那个时候,顾帅……我是说,顾伯伯临时改变计策,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顾回点头:“虽没有真凭实据,父帅却本能地有所怀疑。”
“只可惜当时的几个参将,包括石禄在内,手下兵卒实在死伤太多,没机会查问他们多少心腹。”
李珩着急追问:“那你先前所说的勾结一事,又是怎样知晓的?”
“自晋王萧归返回北代,近两年渐渐接手了许多军务之事。
他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桀骜不驯,但自有城府。
在他整肃之下,北代各重要州府的大小将领多多少少都有裁撤,甚至有不当行径的还受到了惩处。”
李珩很是不屑:“就他?”
顾回点头继续:“一些兵将被撤销职务后,便选择了越境南下,到兖州安了家。”
林绵不解:“既然被裁撤军务后,没有受到其他惩罚,还能有钱傍身,为什么非要到大梁兖州安家?”
顾回面露尴尬:“说来这事,也算北代一个特色。”
“北代有一个极擅经营的掌柜,很有名气,姓柳名若非。
但此人也同样神秘不已,除了名字,没有人知道她别的信息。
她常年戴一半面面罩,家世经历,更是难以打探到。”
林绵疑惑:“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顾回做了个别急的手势,继续讲道:
“这个柳掌柜在北代有两个招牌,一个叫鹊起楼,搜集各地情报,也可发布各色信息。”
“若是哪位老板新店开业,想迅速打响名头,便找鹊起楼广为宣告,很快他的店名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还不止开店经营呢,譬如某家的小姐或公子,到了成婚年纪,想广为交友,也可找鹊起楼多多宣扬自己的美名,突出自己的美貌,或才干,或家世,或德行。”
“总之,这个鹊起楼业务极多,能力也非常强,虽然收费也是不菲,但仍有很多人愿意为此买单。”
林绵也赞叹道:“真是厉害!”
这算不算古代版公关公司?
顾回继续科普:“除了鹊起楼,柳掌柜的另一个金字招牌,叫做闻香阁,是……”
“是什么?”
顾回有点难为情:“是男女宴饮玩乐之所,阁内有许多花魁娘子和小倌儿,虽非真正的秦楼楚馆,但也算是酒色生意。”
“柳掌柜一边经营鹊起楼,一边经营闻香阁。
她的规矩是,在她阁下的诸位花魁和小倌皆来去自由,甚至可以选择转去鹊起楼继续干活,反而关系长久。”
“鹊起楼靠着闻香阁能搜集更多情报,宣传更多信息;闻香阁又靠鹊起楼的广为宣扬,给自家花魁和小倌造势,竟有不少成了北代的大红人呢。”
林绵已被惊得顾不上接话了,只暗暗感叹这个柳掌柜何等人才!
这不妥妥地同时坐拥了古代版MCN和公关营销机构吗?
她不成功谁成功?
李珩却猴急,反问道:
“阿回,你说这些稀奇是稀奇,可到底和潼关之战真相有什么关系?”
顾回一摆手,让他别急:
“这是前情提要。”
“柳掌柜属实厉害,各位花魁和小倌其实也是凭本事吃饭,可毕竟算是边缘产业,在北代仍是争议颇多的。”
“开明的会认为大家去阁中玩乐,也有底线分寸,花魁小倌们也是靠自己各色才艺,给顾客们提供情绪价值,并没什么好指摘。”
“可更多的人还是秉持着故旧观念,认为这类酒色宴饮场所败坏风气,花魁小倌们也是贩卖色相,应当狠狠抵制。”
顾回长舒一口气接着道:
“北代军中不少将领,休沐时喜爱在闻香阁宴饮玩乐,一来二去,一些人也和阁中花魁娘子结下情缘。”
“我说的机缘巧合得来的线人,便是这样的情况。”
“他原是北代单州一位小将,被撤职后,便想与阁中相好娘子成亲,拿着银钱安居,做点买卖谋生。
可娘子真如二人所约,辞了阁中的活计,和他做起营生后,四周免不得有我所说的那类,秉着故旧观念的人,对他们夫妇指指点点。”
“娘子早已习惯,很是坦荡,可这小将并不如自己预想的那样能够忍受流言蜚语。”
“时间一长,他便时不时借酒劲,将怒气撒在娘子身上,动辄打骂。”
“这娘子品性本就要强刚烈,在他苦苦哀求下原谅了几次,终于忍不了,决意和他分开,要回闻香阁去。”
“据他说,他为了阻拦不惜拔刀威胁,争执推搡之下,失手将娘子杀死了。”
林绵没忍住骂了一句:“这狗东西!”
又反应过来失言,忙追问:“后来呢?他就越境逃到了兖州?”
顾回点点头:
“他本就是有过失,才被划进萧归定下的撤职将领范围。
现在犯下大错,知道留下必定有死无生,便到黑市花了重金,得以越境到兖州。”
“可真到了兖州,他却没了多少本钱,又是个黑户,找不到营生,便当上了盗贼劫匪。”
顾回说到这里也很唏嘘:“好好的日子,不堪流言,最后折腾成这样。”
“总之,最后他犯事被捕,为了戴罪立功,他便自行供出,知晓潼关一战真相。”
皇后许久不曾说话,听到此处才问:
“他一小小将领,竟然知道这种内情。”
顾回恭敬道:
“娘娘圣明。
据他所说,他确没资格跟着参与,只是与一位参将心腹是同乡。
此前这参将在闻香阁喝醉了口无遮拦,他才知道的。”
皇后微一颔首,看来也是觉得可信。
“这消息难得,本宫晚些会和陛下细细商议。”
又对着他们几人安排:
“此事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你父皇那边,想来萧归已去了,不如你们去看看,行刺一事或许还能提供点线索。”
林绵随李珩起身,行礼称是。
顾回也跟着起来:“娘娘,那我也先告退,改日再来向娘娘陛下请安。”
皇后应允后,三人便离了坤宁殿。
顾回本欲出宫回府,李珩却非拉着他同去:
“你小子一向机灵,抓刺客你也出出力!”
三人还未到,英昭殿内,萧归与皇上已经商谈许久。
皇上脸色凝重,连萧归也一改往日作风,很是严肃。
“晋王,你方才说,北代最初知晓单州兖州两州主将相互勾结、养寇自重,从各自朝廷骗取军需补给,你们是何时得知的?”
萧归语气诚恳:“不瞒陛下,在潼关一战前,我们便已发现。”
“按你方才所说,如此重要的军情,你们北代中枢,竟是从一个民间掌柜那里获取的?”
“陛下,方才我已细细告知了,陛下可千万别小看这鹊起楼和闻香阁,他们的生意可是遍布北代各州府。
更重要的是,常人往往在此不设防,一不小心就吐出些真实情报。”
皇上深思了一会:
“所以近几年,你回北代后接触军务,大展拳脚,也是结识了这位柳掌柜。
想来,你的功绩本上,少不了她的助力吧。”
萧归一笑,不置可否:“陛下圣明。”
见皇上没有下文,又催促道:“陛下,萧归已将当年真相悉数告知。不知道您所说的,调查刺客,处理宁津侯,是否还算数?”
皇上刚欲回答,便有公公入内禀报:
“陛下!平康公主与太子殿下,还有顾家小将军,在外求见。”
皇上忙回:“快传。”
又补充交代:“去司膳房要一些果脯蜜饯或者甜糕之类的点心,暮儿一向喜欢的。”
程公公应了后出去通传,不一会三人便进了殿中,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皇上笑眯眯地让他们起身:
“珩儿,快扶你妹妹赶紧坐下。”
“暮儿,手上伤口可好些了?还疼吗?”
这点小伤问的人过多,林绵都回答得不好意思了。
“多谢父皇关怀,这伤确实不值一提,快别担心啦!”
皇上调侃道:
“及笄了还真是不一样了!
若是以往,磨破点皮,不都得缠着父皇,要多多的美食,才能安抚?”
萧归在旁边没忍住“噗呲”一声。
林绵和李珩同时朝他飞去一计眼刀。
皇上那边又调转方向,对着刚回朝的顾回一通询问关心。
这次顾回返京毕竟不是公事,又有外人在场,两人的谈话也便拉家常一般,见好就收。
林绵本来还想着,再多寒暄几句,把握一下这个父皇的性子,才好开口聊正事。
毕竟,讨论皇宫行刺这种事,哪个皇帝能心平气和、心情愉悦?
她可是听多了现代剧的“帝王一怒血流成河”,内心少不了惶恐。
谁知下一秒,脑海里响起久违的零度机械声:
【警告!宿主请注意:
察觉到宿主进度停滞,请尽快回到主线剧情,查出李暮儿中毒真凶。】
林绵脑内刚回怼一句:“烦不烦,催什么催?”
又听平康大叫一声:
“姐姐!这,这个卷轴又在发光!”
林绵问:“怎么回事?是因为要催促我们查清下毒人吗?”
“我去看看!”平康沉着了很多。
稍后又给现场播报:“姐姐,我刚走近,卷轴便又自行展开了!”
“上书:
请宿主在此写出下毒凶手身份。
共有三次机会,若全部用完,将提前触发惩罚机制。”
林绵勃然小怒:
“又威胁我们?怎么都威胁不够呢?”
一抬眼,又见面前几个人都直愣愣盯着她,一咬牙心一横。
好!查!
下毒凶手,射箭刺客,一个都别想跑!
要盘,那就趁此机会一起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