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绵从卧榻上睁眼的一瞬,还以为昨天的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下一秒,脑子里响起的声音便把她拉回现实:
“姐姐!你可算醒了,昨晚同二位兄长相约,今晨要一起去向母后请安的,可别误了时辰!”
得,系统不是梦,在这大梁历经坎坷,也不是梦。
想回去?这才是白日做梦。
来不及多想,她要抓紧时间完成繁琐的梳洗换衣。
昨天在李珩的引领之下,几人聊得也算渐入佳境,从幼时琐碎趣事,到如今天下大事,百无禁忌。
林绵主要是听着,又在平康的指导下,不时回应几句。
夜色越浓,谈话竟越发热火朝天。
直到后来实在太晚,阿寿都报告提醒好几次,李珩才意犹未尽地“打板”,但又抓着顾回,让他就在东宫歇息,等着今日请安。
虽说在大典之上,已经和皇后见过面说过话。
但今天的场景毕竟又有不同,可不是那种排演般的流程。
要在日常的见面聊天中,瞒过一位母亲,不让她发现女儿变了个人,林绵还是有些发怵。
更何况小平康言语之间对她母后那般敬畏,更让她忧心忡忡。
阿福和四个小宫女进屋后,对着林绵又是一通酣畅淋漓的穿衣妆扮。
林绵思忖着她们的年纪无非也就平康一般大,稚气未脱,却能各显神通,不输任何妆造老师。
阿福指着发饰的一处开口提意见:
“阿月,公主昨日已过及笄礼,此后挽发样式也要有所变化了,你重新调整一下。”
阿月也是乖巧应下,手脚麻利地做好改动。
林绵已经认识了阿福阿月,另有几个小宫女,也趁此向平康一一打听。
阿月和另三位忙活的女孩儿,是一同被派来长乐宫的,名为“风花雪月”,很是别致,来由还有一段故事。
那时皇上皇后为公主精挑细选出四个小宫女,既是侍女,更是玩伴。
她们四个皆是家世清白、品貌出色、聪慧伶俐的,又自幼各学了本领。
有善于烹饪佳肴的,有一双巧手能挽发上妆的,有书画诗词俱通的,还有小小年纪便擅武义的。
平康一见就很喜欢她们,皇上也欢喜,许平康自己给她们赐名。
年少时李珩爱招惹妹妹,玩笑道平康该给她们赐名“琴棋书画”,以此自我激励。
平康不服,说自己偏不爱琴棋书画,只想山珍海味、风花雪月,快活一生。
因为自己生辰在冬天,也最喜欢冬天,就以“冬”为姓,给小宫女们赐名“风花雪月”。
林绵也觉得算是个趣事,最后得的名字也好听。
只是作为现代人,又想到圈内惯用艺名,又觉着少了点意思,多了点身不由己的味道。
梳妆既毕,阿福陪着林绵前往皇后宫中。
途中,林绵一面欣赏宫中景致,一面问平康:
“按大梁国中宫规,公主是要自己独住吗?”
平康笑嘻嘻解释:
“自然不是!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幼时都是可以随生母同住的。
几位皇兄也是长大成家后,父皇才赐下府邸的。
我尚未成婚,自然没有公主府,原本无需别处另居。”
说着说着又叹起气来:
“还不是母后,前两年说我已渐渐大了,该学着适应自立,不能一直和她同住一宫,万事赖着她和云嬷嬷,才让父皇为我选定了这长乐宫,自己住着。
姐姐你说,我住哪里每天不是乌泱泱一群人围着?况且此处离母后的坤宁殿如此近,根本没什么区别嘛!”
林绵笑笑:“小公主,贪心不足蛇吞象哦!自己住着不也自在吗?”
愿意事事为孩子操心,为其计深远,哪怕有时多余琐碎,何尝不是让人羡慕的舐犊之情呢?
说话间,抬眼便已看见“坤宁殿”几个大字牌匾,两宫之间果然相距不远。
出门的时候,林绵本还在想,这位公主殿下出行竟也不用坐步辇,不曾想就近在咫尺。
不过后来林绵更知道了,平康性子本就不爱拘束,原本也是不喜欢大张旗鼓地“被人架着”出门去的。
坤宁宫内,李珩与顾回已先一步到了。
林绵先向皇后行礼问安,刚起身,还未落座,就听皇后急切关心到昨晚行刺一事:
“暮儿,昨夜阿寿来报,说你和那位晋王在殿外叙话,险些遇到危险,手上也不慎擦伤,你可细细斟酌了此事?”
林绵听她一番话,分明是关心,倒说得像是怪罪,暗叹平康对母后的敬畏心也是合理的。
“母后,暮儿出去更衣,和晋王兄殿外谈话,只是偶遇,也未曾想竟有人暗夜行刺,也很后怕呢。”
虽是假话,可皇后本意就不是要质问她,因此也并不抓她漏洞:
“珩儿说带你回去妥善安置,也已清理用药了,可有好些?”
“小伤而已,今日都见好了,母后不必担忧。”林绵乖巧应答。
皇后点点头:“晋王昨夜住在宫中,今日,他与禁卫军霍统领也要去英昭殿,一会你们也可去听听,看刺客抓捕可有眉目。”
几人都应了,便算告一段落。
她刚坐下,就听李珩使眼色笑道:
“暮儿,你与你回哥哥已许久未见了吧,还不快问好?”
林绵懵了一瞬,一眼瞥见,高坐主位的皇后娘娘虽神色淡然,无甚表情,但眼睛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分明看透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
李珩并未留意,见林绵没反应,有些着急,更明显地挤眉弄眼起来。
平康也催促起来:“姐姐,你快理皇兄呀!昨夜私下相聚时天色已晚,可不能让母后知道,我们得装作刚刚碰面的样子才行。”
林绵心下想着,还真是亲兄妹,看皇后的表情,昨天的事哪能瞒得住她。
不过还是得好好打配合,于是顺着李珩的话和顾回问好:
“回哥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顾回竟也憋着笑意,回礼问安,接着又互相寒暄了几句,相对无言。
皇后看着台下几人一来一回,终于停下,方才开口接着道:
“阿回,平康过来前,你说北境现下状况一切安定,本宫心下稍安。顾帅为国戍边,近年来在风雪之地久居,身体可还安好?”
顾回恭敬道:“多谢娘娘关怀,父帅常说这一生沙场驰骋,对军旅生活竟比平常日子更为熟悉,早习惯了,身体自然无恙。”
皇后点头:“那便好。你母亲虽离世多年,可本宫与她的情谊不会减退,知道你们都平安顺意,才不辜负她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停顿一瞬,像是组织好语言又像是下定决心:
“阿回,虽时隔已久,又是伤心事,可你明白,本宫终究还是要问的,那一年在北境,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另一侧,英昭殿内,皇上面色凝重,正审视着台下一袭淡粉长袍的男子。
“晋王,你北代遣使臣来我大梁,先是在小女及笄礼上当众提亲,又殿外私谈,招致刺客行凶,小女亦有受伤。
今日本是你与霍统领同来此处,看能否提供些线索,尽早抓到刺客,还大梁宫中安宁。
你却突然告诉朕,当年北境兖州潼关一战另有隐情。
你让朕如何相信你,相信贵国的诚心呢?”
萧归猛然跪下,一改往常不羁姿态,极诚恳地回话:
“陛下,臣幼年在大梁多得您与娘娘照拂,与平康公主亦算得上兄妹情深,怎可能不以诚相待呢?”
皇上思忖良久:“终究行刺之事还未解决,你提起潼关一战,太过突兀。”
“陛下!刺客冲我而来,公主不过被殃及才受伤,好在并无大碍。可陛下当昨日,为何会有人在大梁宫内不顾危险也要行刺我呢?”
“为何?”
“北代二党争斗已久,这在大梁宫内想必也不是秘密了。”
皇上点了点头:“昨日平康笄礼,你北代宁津侯的态度,想不知道也难。”
“此前虽说有所冲突,可也不至于派刺客下杀手,我昨夜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一件事,他们觉得对付我,已迫在眉睫!”
“结亲。”皇上淡淡接话。
“陛下圣明!”
皇上质疑道:“若是想阻止你与平康结亲,徒增筹码,那何必要等到你来大梁才对你下杀手?”
“何况,阻止和亲这事,冲暮儿动手,不比冲你来得更容易吗?你常年警惕戒备,暮儿身边可是缺少信息,疏于防备。”
萧归闻言一愣,眼睛快速转了一圈,心下了然,并不出言揭发反驳。
“陛下,父皇属意臣与大梁结亲,即便不是平康公主,想来也会择选其他贵女。想来他们也是明白,冲臣下手,才是一劳永逸。”
皇上并未怀疑他的说法:
“那就当你所言属实吧。可你又为何要重提兖州潼关一战呢?”
“我虽相信陛下娘娘重情重义,若我诚恳求助,也不会对我的处境不管不问。
可两国之间今时不同往昔,我若两手空空,也实在无颜求大梁庇护。”
皇上思索许久,终于开口道:
“所以晋王,是想告诉朕,北境兖州潼关战事中另有隐情,以换取什么庇佑,何种帮助呢?”
萧归重重磕头:“我恳请陛下,调查刺客身份,暗中抓捕。”
“之后——”
“以大梁名义,将行刺一事归于宁津侯,并处置他,及使臣团中他的亲随。”
皇上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不敢置信地看着萧归。
后者却起身跪坐,语气归于平静:
“至于结亲一事,等此事平息,自然可以再议。”
随后,殿内鸦雀无声,唯响起重重的磕头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