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对新人进棚照相,摄影老师和后期老师的脸上丝毫没有对爱情的敬仰,全是上班的憔悴,以及艺术家讨生活的无奈没辙。这是今天第27对夫妇,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什么的先放一边,请一定要比前面的听话省事儿。摄影师一边在内心默默祈祷,一边按部就班地指挥他们彼此靠拢,表情放松。
“二位真是郎才女貌。”他咔咔按下快门,同时也按下了祝福语的快捷键,一天有十几对这样的郎才女貌从他口中诞生,另外十几对才子佳人也分一杯羹。
“你说啥?”唐轲没听清,以为他又在说什么指令。
“他说我们真是狼豺虎豹。”傅裕答。
摄影师放下相机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们一眼,他很闲吗?也罢,干正事要紧。他挤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回到取景器上,说:“新郎可以多微笑一点哦,上镜更好看。”
唐轲用胳膊肘子怼了怼傅裕的侧腰,“给爷笑。”
“我笑了。”傅裕喊冤。
摄影师仍不满意:“新郎表情有点僵硬哦,别紧张。”
唐轲不得不打圆场:“他天生不爱笑,就这么拍吧。”
红底结婚照新鲜出炉,免费的要什么自行车,唐轲咽下挑三拣四的话。随后二人去大厅领《申请结婚登记说明书》,填单子唐轲最擅长了,闭着眼睛都能填,不过刚被闪光灯猛猛炸了几下,白纸黑字之间映着晕人的青斑。她刚填完自己的信息,服务窗口便叫到了他们的号。
工作人员说不用急慢慢写,先上交其他材料审核。于是唐轲继续发挥特长,不料提笔忘字,语文高分生涯惨遭滑铁卢,她一时间记不起来傅裕的“裕”是哪个偏旁,示字旁还是衣字旁来着?
“......”她握着笔一动不动,想起了备考行政职业能力测试期间被选择题支配的恐惧,排除AB选CD,看似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上断头台,实则是百分之百,她选啥错啥。相信自己的实力不如相信自己的运气,深思熟虑后选择一个错误答案,她一路走来那是吃一堑又吃一堑。
唐轲一向以自己的汉语才华为傲,要让她不耻下问,堪称蜀道难。
傅裕在一旁目睹她从生机勃勃到木头人的转变,再看看申请书,笔尖停在“傅”字的最后一个笔画上。
“停住了什么意思,不处了?”
唐轲斜眼瞥他,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耻下问,她只做到了不耻。
傅裕吸气,不咸不淡地说:“贵人多忘事,我送你的脑白金为什么不要。”
工作人员正行云流水地敲键盘,闻言顿了顿,把两位的身份证还给他们时,眼神增添几分探究和好奇。
天助我也。唐轲照着身份证填他的信息,并且既然话茬已经落入反以为荣的地步,她也不浪费这个机会。
“什么年代了还送脑白金,提两瓶茅台来你的身份证号我立马倒背如流。”
“这会儿不担心贪污腐败了。”
“把嘴给我闭上。”
傅裕一张一张地收回证件,检查有无遗漏之物,确认无误后放进她的包里。工作人员让他们贴上结婚照,再在单子上摁手印,心想今天接待了两个奇葩。
唐轲做了个咬破大拇指指腹的假动作,颇具结拜的既视感。果然领取红本本后到了宣誓台,此人一张口堪称反面新娘的典范。
“我刘备。”她双手作揖,看向傅裕。
傅裕心领神会,“我关羽。”
二人齐齐看向在场的第三者。
见证人:“......”
他不认为这其中有他什么事。
出了民政局,还有小半天假,要么回家躺着享受来之不易的工作日休闲,要么报复性出社会报复性娱乐展示朝九晚六上班族的抱负,然而这两个选项似乎都不够得劲,于是唐轲心血来潮,决定去参观傅裕的公司。
“没什么好逛的,死气沉沉几栋楼,辐射还大。”傅裕对公司的评价急转直下,一夜之间不共戴天。
“你之前不还力荐我去看看吗?”唐轲翻找结婚证,问:“你的那份呢?给我一下。”
傅裕从车门储物格中抽出结婚证递给她,说:“我夸张的,没想到真勾住你了。”
“随便参观而已,好不好看无所谓,主要是想了解了解你的工作氛围。”唐轲将两份崭新的结婚证放在大腿上摆成心形,平举手机拍照。
傅裕听见咔擦声,问:“发朋友圈?”
“没有,发到家人群里,我闺蜜也发一份。”唐轲盯着屏幕嗒嗒打字,嘴角不乏笑意,注意力在和薛佳音的聊天上,故而说出口的言语也爱屋及乌地烂俗起来:“你想我发吗?朋友圈。”
傅裕:“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能啊,你想我发我就发,不想我发我就不发。”
傅裕对他人的社交账号没有任何占有欲,每个人都有编织个人网络形象的自主权力,至于她已婚人士的身份需不需要告知普罗大众,是她自己的决定,他手伸不了那么长。
那么她询问他的意见,是在试探什么吗?
“为什么问我?”他问。
唐轲翻开结婚证,对着有照片的那页也拍了一张,说:“和我结婚的是你,不问你问谁。”
“我是说,”傅裕打方向盘,在十字路口调了个超级大头,“难道我的想法能左右你的决定吗?”
唐轲终于从手机屏幕中短暂地抬起头,发现他一不留神开过头了。啧啧,连自己公司都能忘记在哪儿,才刚结婚就往二愣子靠拢,男人在婚姻里做的努力还没有拉屎多。
“怎么,看不起你自己吗?”她又埋下头回复闺蜜的讯息。
等红绿灯时,傅裕用余光确认这回没开错道,空出眼神去看她,说:“太看得起自己会被你说自恋。”
自恋地认为他对她来说很重要,认为她在乎他的感受,认为他表达了喜爱能得到回应。然而他知道答案是什么,又何必自作多情。
唐轲语调散漫:“那你就自恋一点咯,让我骂两句怎么了?”
这个坑他又不是非跳不可。傅裕想。
“那你发吧。”但是他跳了。无他,唯绅士风度尔。
“哼哼,想要什么文案呀?”
既然干涉了,傅裕干脆干涉到底。
“双人成行。”他说。
这句需要思考,唐轲回神琢磨,鄙夷地反问:“他俩不是奔着离婚去的吗?”
你不也奔着离婚去的吗。傅裕腹诽。不把老公当老公,却把他当鱼钓,谁来管管。
“你刘备还在乎这个?”
“明明你也乐在其中,少过河拆桥。”唐轲彻底关掉手机,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他,火力全开:“那你发朋友圈吗?发一个吧好不好?告诉全世界,在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今天我们结婚了!”
傅裕有不好的预感:“......文案是?”
“俺也一样。”唐轲模仿张飞的口气,和上一秒黏糊糊的夹子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拒绝。”他的青龙偃月刀不同意。
“不然写什么,亲亲宝贝?”
“听上去像淘宝客服。”
“月老终于想起我了!”
“财神爷终于把我忘了。”
“你以后不用要强了,因为你的强来了!”
“哪位好心人来掐一下人中。”
“嘿,Siri!”
唐轲沉寂已久的手机:“哎。”
“把傅裕拖出去斩了。”
“好的,这是我从百度找到的内容。”
激烈讨论后文案该写什么仍不了了之,太抽象看起来像是古早恶搞接力帖子,太亲密不是他们的风格反而越看越假,陷入一种有必要炒CP但是炒得太过的话当事人会留下黑历史的困境。
唐轲双手抱胸,频频咂嘴表示不耐烦,方案全都被否决了心情好不到哪儿去,虽然有几条的确是她胡诌的,但他未免太啰嗦了!
“先放一边,我要看你公司。”她解开安全带,领导视察般下车。
办公楼除了一楼大堂,用于展示开发成果和社会荣誉,其余包括所有办公室和会议室在内的每一道门都有门禁,员工可以刷脸,外来人员则需要工牌验证。傅裕很久没用过工牌了,并且如果不出上班上得面目全非这种意外的话,他以后也不会用到。对于工牌的位置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在车里一顿好找。
他慢了半拍才下车,唐轲问他干什么呢。
傅裕把工牌塞到她手里,说:“你拿着这个,刷门禁用。”
工牌上印着他几年前拍的入职照片,那会儿刚剪过头发,几乎没有刘海。唐轲捧着工牌细看,觉得十分新鲜。照片里的傅裕脑门光洁,眉骨明显,曝光拉得太高,以至于看不见其他五官的阴影——非常适合抠图拿来做熊猫头表情包。
唐轲悬崖勒马住了枉为人伦的幻想,跟上他的步伐。
“哇,你们公司真的好大。”她左看右看,止不住感叹。
“还有更大的。”
“老板画的饼。”
“对。”
“我就知道。”
大堂有一块小角落设置了瑞幸咖啡快取店,傅裕闻到咖啡豆的味道条件反射想点一杯。
“你喝吗?”他问。
唐轲摇摇头,“不喝。你点,我等你。”
办公楼周围环境整洁高档,室内竟也做了绿化,这在唐轲看来等于把钱花在了刀背上,她拿出手机记录,突然意识到这算私人领域,便转身询问:“能拍照吗?”
傅裕愣了愣,随后点点头,左手握着刚做好的咖啡,右手缓缓举起,比了个标准的剪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