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博桓想起高中跑操时,唐轲站在女生的最后一排,他站在男生的第一排,他们刚好一前一后站在一起,每次列队他都像现在这样摸乱她的头发,然后她就会用鞋后跟踢他的膝盖,听见旁人鄙视他们一大早打情骂俏,他乐在其中。
不一样的是,现在他一伸手,就被她拍开了。她用的力道不重,甚至算得上客气,可他的手背却感到无比的刺痛。
鸣笛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看向声音的源头,分明秀发还在风中凌乱,不听话地模糊她的面容,在她的眼睫毛上打结,黏在她湿润的嘴唇,但她好像突然在一瞬间就不在乎这些了,眼里的欣喜清晰可见,迈着轻盈的步子一路小跑过去,竟然一次也没有回头,只匆匆留下一句力道不重,甚至算得上客气,却令他的心脏感到无比刺痛的告别:
“我老公来啦,先走了哈!”
她总是这样,风风火火,当初说分手时撂下一句狠话,也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好像从来不会挽留,从来向前走。
不,除了向前走,唐轲还会拐弯。她胯骨轴子一扭,通畅地钻进副驾,嘭地一下关上车门,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方才按喇叭按出过年动静的傅裕。
呃,好微妙的表情。
证件照面瘫脸上长了一双可以纳入管制刀具的眼睛。
她缓缓地往后仰,几乎整个后背贴在车门上,率先开口:“干嘛这样看着我......”
傅裕扫了眼她身后,说:“不介绍一下吗?同学聚会。”
可能是唐轲的错觉,她感觉他说“同学聚会”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说“同学呢?”“聚会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不,不了吧,这个点大家都散了。”她磕磕绊绊地摇头,按理说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当下莫名有点儿紧张。
刚才施博桓出格的举动令她些许不爽,这种不爽在被傅裕撞见的那一刻白热化成了惊吓,程度不亚于她想转桌领导恰好要夹菜,顺序一乱,一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预感油然而生。
车子打着双闪,路口电线杆下的男人仍然站在原地,恋恋不舍地注视着他们。傅裕远远嗅出这男的有问题,心思不正。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滑落,他定睛看着唐轲,说:“如果你给我的定位是熟睡的丈夫,那我就不问了,如果不是——”
唐轲嘴巴瘪成typeC充电口,吐槽:“呜哇,好糟糕的台词。”
“如果不是,我想问一下,”傅裕继续说道,“他是哪位?”
“高中同学。”唐轲不情不愿地回答。
“只是高中同学?”
“硬要说的话,也是前男友,非常久远的事了……”唐轲实在不想指名道姓地承认,黑历史总是难以启齿。
要说她的前男友竟是个明知前女友已婚还做出毫无边界感亲昵举动的直男癌重度患者,跟说她吃过屎有什么区别。
“哦。”
原来这位就是她大名鼎鼎的高中时期前男友。
傅裕侧身调整坐姿,更加面向她,问:“容我再八卦一下,你前男友他,是不是喜欢你?”
咿呀!不要逼她吃屎!
“我不知道他抽什么风,白天还好好的,不过你放心啊,我一下子把他推开了!”唐轲奋力解释,企图抹去他脑海中她的那几秒社交丑态,“我绝对不是那种出轨劈腿还和前任藕断丝连的人,没塌啊没塌,你放心!”
傅裕敛了敛眼皮,嘴里念念有词:“不否认他喜欢你啊......”
丢人,太丢人了,丢人他妈给丢人开门,丢人丢到家了。唐轲恨不得穿越过去再把前男友的答题卡选择题全部擦掉,重新考大学去吧,搞什么幺蛾子!
傅裕目光越过她的耳畔,眺望马路牙子,说:“他还在那儿站着呢,是不是在等我下去跟他打招呼?”
“别别别别别……”唐轲直摆手,“太尴尬了,连我都不想再面对他了,更别说你。”
“你不是说他抽风了吗?得送医院。”无辜的语气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大哥,你先听我说。”唐轲挡住他的视线,确保他的瞳孔里只有她的脸,严肃中带有一丝崩溃地说:
“我不管他对我有没有那种想法,今晚他算是狠狠地膈应到我了,还恰好被你看见,我这一张老脸算是丢尽了。念在老同学的情份上我不跟他吵,但以后我一看见他立马绕道走,接触不了一点儿。所以你也别八卦太多,最好忘掉刚刚那几秒,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剪秋啊……”
她痛苦地按太阳穴。
傅裕捏住镜框向上抬了抬,“那我更要过去警告他了,违背妇女意志,该拖出去,杖、毙。”
“行了行了快走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他了,一整天的好心情全被他毁了!”唐轲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不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傅裕异常固执。
“你能怎么办?往小了说,他只是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而已,没有明确说要吃我这颗回头草,万一告你个滥杀无辜怎么办?我天呐越想越膈应!”唐轲压低嗓子怒吼,“啊啊啊啊啊啊好烦啊!”
“出口气,就不烦了。”傅裕说。
唐轲恍恍惚惚地抬头:“出气?怎么出气?”
傅裕四指微曲,向内拢了拢,示意她靠过来。
典型的讲悄悄话前奏。唐轲将耳朵伸过去。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比悄悄话先一步贴上来的是他冰凉的手掌。
后脖颈被一股力道搂向前,视野中一堵胸膛逐渐放大,他裹着一阵清冽的风倾轧上来,唐轲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感官却变得格外敏感。
额头感知到他的体温,她心颤了一阵。
“什……”
“别动。”
气声极轻极近,她的睫毛微微翕动,仿佛被一场大雾笼罩,目光所及是他缓慢起伏的心口。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额前的刘海没准已经交缠在一起,呼吸也是。
“你……要airdrop给我什么东西吗?”唐轲小声发问。
傅裕喉结轻滚,心想,有,有很多。
想告诉你,我嫉妒,患得患失,以为见好就收是绝顶聪明的路径,但是一看到你身边有别的选择,我就觉得自己蠢得要命。
想告诉你我的鲁莽超乎你的想象,牵你的手是想在你这求一次机会,抱你也是,现在也是,给我一次机会。
当朋友当得很失败,是因为我对你产生了非分之想,当丈夫当得也很失败,是因为有这份非分之想我却不敢说。
我喜欢你。
“傅裕?”唐轲叫他的名字,明明还有气儿,怎么半天没动静。
“驱邪呢。”他说,白开水似的腔调,“小兽小兽乖,坏人都被赶跑了。”
匹配成功。
“我有勇气我都不怕,管他寒冬炎夏。”
唐轲的唱功一向值得认可,可能是听众靠太近的缘故,这一句的音调十分罕见地离谱离得遥远。
傅裕松开手,靠回座位,从容不迫地忙忙碌碌系安全带,放下手刹,说:“他走了。”
唐轲往车窗外看,“真的走了哎。”
“嗯,看到我们接吻,就走了。”
“我们哪儿有——我去,你好聪明。”唐轲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出气,她扬起嘴角,问:“他走之前什么表情?你有看到吗?”
“看到了,吃屎的表情。”傅裕手误开错雨刮器,迅速掰正。
唐轲没发现,沉浸在反击带来的舒爽余温中,用力地打了个响指,“我就说该吃屎的另有其人。”
她心底的阴云一哄而散,笑嘻嘻地转头欲夸赞傅裕,恰巧对面来车的远光灯照亮他的脸庞,她看见一只红透的耳垂。
嗯?等等。
其实,他根本不擅长做这些亲密的事情吧?牵个手要问,抱一下要躲,头碰头airdrop完了接根输液管就能去献血。根本就是不擅长嘛。
耍帅耍得叮当响,包袱在后面掉了一地都不知道呢。
方才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有点儿双标,施博桓碰她的时候,哪怕是小小的摸头顶的动作,她都难受至极,觉得此人不但是非不分还图谋不轨,但是傅裕碰她的时候,她没有那么抵触,反而期待他下一步会做什么,退一万步来说,不,应该是进一万步来说,他若是真的亲上来,她可能也不会推开他,好像已经在心底默认,无论做什么,更害羞的那个人,一定是傅裕。
别人难堪,她就不难堪,别人害羞,她就不害羞。世界是个巨大的量子纠缠。
“笑什么?”
“啊?”
只有汽车引擎隐隐作响的安静空气中,傅裕突兀地问道,他转头瞟了她一眼,她也不玩手机也不看风景,干攥着手提包在那偷笑。
唐轲回过神,搓了搓鼻尖,说:“没什么啊,我天生微笑唇。”
傅裕会买账就怪了,“说吧,我在你脑子怎么了?”
“真没有。”唐轲打算什么时候把他在她脑子里安装的监控给拆了,隐私懂吗隐私。
“我只是突然想到,”她偷偷略略地用余光戳他,嘴巴搞怪地嘟起,说:“你刚刚是不是有一点吃醋了。”
车子到达唐轲父母的住处楼下,她今晚住家里。傅裕从车前玻璃向上看了看,她家还亮着灯。
又是个点完鞭炮马上就跑的好机会。
“不然呢,他无证驾驶,我不能吃醋吗?”他说。
唐轲没想到他那么坦然,笑意更甚,重复他的话:“无证驾驶......谁有证,你有证?”
“我没有吗?”傅裕看着她。
“嗯,你有。”唐轲藏不住笑,万分肯定地给他竖了个昂首挺胸的大拇指。
不用照镜子傅裕也知道自己现在脸颊红成什么样,烫得冒烟。
他张开大手盖住唐轲的整张脸,从源头上解决着火的问题。
“你走,不要在这里取笑我。”
反差萌正中唐轲的红心,她像个地痞流氓一样仰天长笑,响彻整片小区,大摇大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