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说法是,和故人待在一起时,会不自觉陷入过往场景的氛围,唐轲觉得跟这帮人打麻将有点儿像下五子棋,赢钱不赢钱的无所谓了,玩的开心就好。
这是她给最后输钱的自己找的理由。
陈湾玩到一半下桌出门买菜去了,提着大袋小袋回来,一进厨房便锅铲不停地忙活了两个小时,饭菜香渐渐飘向客厅,香晕一片东南西北中发白。
他的手艺真不赖,不愧是老街饭馆唯一继承人,想当年他爸妈养活了一群被学校食堂摧残的嗷嗷待哺高中生,现如今他凭半生耳濡目染化身神厨小福贵造福老同学。唐轲大赞,声称这才是家乡的味道。
“这还不简单,好吃以后常聚呗!”陈湾一如既往地热情好客。
圆弧形餐桌让每个人挨一块吃饭,唐轲本想和薛佳音坐左邻居,和陈湾的妻子坐右邻居,真正开饭时人员变动,不知怎么的,坐在她的右手边的人成了施博桓,再右手边才是陈湾和他的妻子。
接着陈湾的发言,施博桓看了看他,说:“哪有那么容易常聚,你看这里,只有我和薛佳音没对象没家庭,她又还在读博士,人家一忙起来,你顶多只能找到我一个。”
他的话里有物是人非的遗憾,也有孤家寡人特有的诉苦,招来六人组已婚人士之一土豆的疑问,土豆是他的外号,英文名破忒头。
“对啊,很奇怪啊。薛佳音寡王一路硕博我能理解,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没对象?家里不催啊?”他问。
施博桓无奈地耸肩,“催啊,但是催了也没用,没遇上合适的。”
“确实,这也看缘分。没关系,薛佳音不着急,你也不用着急。”
正伸筷子夹五花肉的唐轲哈哈笑:“马上要来了。”
果然,手握五篇SCI的薛佳音跟一朵铿锵玫瑰似的反驳道:“别扯上我,我不但寡王一路硕博,我还要一路教授院士。”
众人欢笑不已。镇里出了个学术大牛,谁敢不敬?当然是纷纷举杯以示尊仰。他们一乡有个共识:读书永远是头一位要事,只要你还在读书,别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深奥的东西没什么好谈的,在座的除了薛佳音,学历最高只到本科,推杯换盏间又聊回了家长里短。
陈湾拍了拍施博桓的肩膀,富有且慷慨地安慰道:“没关系兄弟,总能遇上合适的,大不了去相亲,我大姨就是做媒的,包靠谱。”
听到关键词的唐轲虎躯一震。
施博桓想也没想地拒绝:“去去去,不管靠谱靠谱,相亲没好货,我才不去。”
喂,点谁呢。
唐轲拍案而起——
并没有。
她不提,谁知道她是相亲结的婚。
“你看你长得帅,身材好,工作稳定,肯定超级抢手,要不试试呗?”陈湾这番话一出口,真有点儿随了大姨的媒婆相。
施博桓依旧抗拒:“我没那么堕落,你死了这条心吧。”
唐轲:“……”
你清高,你高尚,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三溪桥姻缘互助群”也有会员制,交了钱的那不叫堕落,那叫“very important person”。
陈湾持续为他的兄弟排忧解难,不放弃出谋划策:“我和我老婆是同事,土豆和他老婆大学认识的,小雨和她男朋友也是大学认识的,唐轲……”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她刚结,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可以问问她怎么找的对象,说不定能给你一点启发。”
让前女友给前男友传授找对象的经验,放在反目成仇的情侣身上,那相当残忍了,不过他们的往事已过去近十年之久,更何况唐轲大大咧咧无拘无束,一天相处下来没人觉得这对前情侣之间还有什么隔阂放不下。作为老友,给点建议掉不了几块肉。
唐轲清了清嗓子,像端庄空姐播报航班信息那样播报她早早打好腹稿:
“一见钟情。”
“……”
这就,没了?
施博桓哭笑不得:“怎么个一见钟情法,你也太抽象了吧。”
“一见钟情顾名思义就是一见钟情啊,我们在同一家餐厅吃饭,他坐在我后面,两人一回头,哎,噼里啪啦,你们懂吧,然后就看对眼了。”唐轲绘声绘色地描述。
“多久的事儿了?平时也不见你发朋友圈秀恩爱,情人节520七夕节,他难道都没表示表示?”施博桓看向她的左手,说了一句令她汗流浃背的话,“你怎么连戒指都不戴?低调过头了吧?”
我靠,忘记了。
唐轲压根没来得及养成已婚人士的自觉,就被赶鸭子上架地在外人面前表演老夫老妻的爱恨情仇。
“还真是。”唐轲顺坡下驴,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临时抱佛脚地刮出戒指痕迹,说:“可能昨晚洗完澡就两眼一眯啥也不管了,哎呀这不刚结婚吗,没习惯。”
这时陈湾和一旁的妻子十指相扣,亮出他们的婚戒,嘚瑟地说:“多戴戴就习惯了,不戴反而不习惯。”
施博桓移开视线,随手开了瓶啤酒,喝了一口突然记起他是开车来的,犹豫几秒,索性摆烂了。
桌上除了唐和薛,以及孕妈妈,其余人多少都沾了点酒。如果他送不了唐轲的话,也能让她送他回家。许久未见,他想跟她单独聊会儿天。
“对了,你没跟他住一起吗?”
酒过半程,他们聊起了经济投资,赚钱方面总是旱的旱死捞的涝死,各有独到的见解。土豆和陈湾谈得声音洪亮,薛佳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时不时掺和几句,唐轲歇了会儿又继续埋头苦吃,耳边嘈杂,没听清施博桓刚刚说了什么。
“啥呀?”她问。
施博桓靠近她的耳畔,重复道:“我说,你没跟他住在一起吗?今天我去接你们的时候,你好像是和薛佳音住一块儿。”
唐轲缩起脖子躲开,这个距离令她感到不舒服,幻视家里那位酒鬼老爹应酬后回到家,瘫在沙发上口齿不清地叫她倒水。
她放下筷子,让薛佳音帮忙抽张餐巾纸,边擦嘴边回答道:“当然住一起啊,这个房子是我结婚前租的,还没到期,薛佳音难得放暑假回来找我玩,所以这几天我们都住那儿。”
她的回答毫无破绽,施博桓垂下头,不再多问。
吃饱喝足到了唱长亭外古道边的时刻,陈湾含泪送走两位已经有家属来接的老友,并默认唐轲的老公也会来接她,薛佳音据说老家有急事,半小时前接了通电话提前走了,至于施博桓,他本想叫网约车送他回家,却听见他提议让唐轲开他的车送。
“这......”陈湾为难,问唐轲:“你觉得可行吗?”
唐轲懵懂地指自己:“啊,我吗?”
“你老公已经来接你了吗?来了的话就不用管他了。”
“......”
殊不知唐轲的老公根本没收到通知。
虽然但是,唐轲一点儿也不想送,她既不知道施博桓家怎么走,也不擅长开夜路,不想送。
所以,她撒谎不眨眼地称:“他来了。”
防止露馅,她拿上包先行告退,“我先下去了哈,他马上到路口了。”
殊不知,唐轲的老公,仍然没有收到通知。
原以为到路口叫个车就能把谎圆上,唐轲站在电线杆旁,正准备下单,不料施博桓从身后冒了出来。
“他还有多久到?”
冷不丁的问句吓了她一大跳,她赶忙盖住手机屏幕,回头讪讪地笑了下,说:“不知道,可能堵车吧。”
该死,这还怎么圆谎。
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终于,唐轲的老公,收到了通知。
Tank:「来这接我,快!越快越好!」
「定位」
ForU:「?」
「要准备现金吗?」
当下的状况跟绑架没差了。唐轲心想。
她收起手机,双手抱胸来回跺脚,仿佛有多动症,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问:“你呢?你打车回去吗?”
“嗯。”施博桓和她并排站,一样数着眼前开过的车辆,良久,他说:“白天一直坐着没感觉,现在一看,你是不是长高了?”
他伸出手掌比划,从她的头顶延展,刚好延展到他的嘴唇。
唐轲抬了抬鞋跟,笑说:“无天然,纯科技。”
施博桓扬起嘴角,感到有活力。他所怀念的,正是她的玩笑话。
“你以前还说穿不来高跟鞋,特别磨脚。”他顺势说起从前。
“这也不是高跟鞋啊,乐福鞋。”
“什么是乐福鞋?”
“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施博桓的求知欲没那么强,只想跟她多聊会儿而已。在他所有的前任中,没有谁比唐轲更有趣,也没有谁分手后还愿意这般心平气和地和他做朋友。以至于他单单是听到唐轲的名字,想起的就全是他们交往时美好的画面。
晚风从路口吹过,吹乱了唐轲的头发,她拨开眼前阻挡视线的碎发,却接二连三地被风阻挠。
......
收到定位后,傅裕立即就出发了,这次他不像小强之战那晚紧迫,这次他好好勒紧了裤子,好好穿了鞋,收拾得相当人模狗样。
他顺着导航开车,想起唐轲提过一嘴周末有同学聚会,那么这地方应该是她同学家了。
她同学都在吗?她一定向同学介绍他了吧。想到这,傅裕正了正身子。别的头衔他可以不要,“唐轲的老公”这块牌匾他得举稳了。
开过一个红绿灯后,车向右转弯,转向灯一闪一闪,像歌厅开场前的舞台灯,好巧不巧,打在路口一对调情的情侣身上,男生为女生拨去脸上的头发,靠得亲近......
?
傅裕刹车,摁响喇叭。
长摁。
吵闹地长摁。
你——他——妈——把——手——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