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正,蓝湘凝凤冠霞帔,把玩着手中的却扇,被扶上了喜轿。
府外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
“听闻昨日摄政王前来尚书府刻意维护圣女正妃呢,今日怎的派了个护卫来接亲?”
“什么圣女,不是前几年伤了头,变得痴傻了吗?”
“胡说,太后亲自下旨,人家可是摄政王表亲,怎么可能给她找个痴傻女。”
“巧了,崔大人今日也娶亲,丞相点名要他做女婿,皇上还亲自赐婚呢。”
“崔大人年少有为,心系百姓,可是难得的好官啊!”
“摄政王也不差啊,当年若不是他打退了胡人,哪有咱现在这太平盛世。”
等了一整日也不见崔执回来,原主这个竹马到底是真的薄情郎还是另有隐情?若真的薄情,那原主岂不是很惨,自己更……纯纯大冤种啊!
蓝湘凝一边感慨,一边贴紧轿帘支着耳朵听八卦,毕竟这是最快了解情况的途径了。
轿帘突然被掀开,蓝湘凝赶紧装作天真的模样,礼物把玩着手中的却扇。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块方巾,里面包裹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
“在下摄政王贴身护卫千枫,奉命前来接王妃回府,念及路途遥远,王妃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吧。”
玄铁面具覆住燕慕忱的半张脸,为的就是隐藏他这互换了的身份。
一双狭长的眸子深不见底,这明明就是燕慕忱,你以为我是你们古代人啊,带个面具就认不出你了?呵呵!
明明是奉旨成婚,还是太后的表亲,他为何不明媒正娶,却要打扮成护卫呢?蓝湘凝下意识握紧了袖中的银针,这银针是在原主屋子里找到的唯一能用得上的防身之物了。
燕慕忱抬了抬手示意她接住。
“谢谢千枫哥哥!千枫哥哥今日戴了这个!”蓝湘凝假意指着他的面具拍手叫好,傻笑着接了过来,指尖却借宽袖遮掩,银针探向糕心。
针尖瞬间变黑,有毒,还是剧毒!发间残留的雪粒子化作水珠,恰巧滴落在糕点上,溶于水无明显气味的剧毒,是砒霜!
蓝湘凝心里难免有些慌乱:得亏了咱是学医的!燕慕忱一定是在试探我,拿剧毒试探我,这副身体百毒不侵的体质目前还不能轻易暴露……
见蓝湘凝怔了许久还未食用,燕慕忱倏地攥紧手中的解药,心想:昨夜还见你摆弄银针,本王不信你能坐以待毙。
这个毒既然藏在糕心,那么糕点周边应该是安全的,不然他也不会冒险递给我。
蓝湘凝灵机一动,咧嘴一笑,掰了一半递给他:“千枫哥哥辛苦,给哥哥一半,一起吃!”
燕慕忱着实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面具下的薄唇微微扬了扬,此女当真有趣至极!
寒风卷着雪片灌入轿中,蓝湘凝因那日着凉而冻得打了个喷嚏,顺势打落了糕点,却换来燕慕忱的审视。
好在远处恰巧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瞬间。
“阿凝!”崔执策马疾驰而来,黛紫色官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即便是凌乱拍打着的风雪,也遮不住他清隽的面容,相比燕慕忱棱角分明的脸,他儒雅的脸庞更多了些柔和的线条。
只见崔执急急下马扑到轿前,冻红的手攥住轿棂,柔声道:“阿凝莫怕,小执哥哥来了。”
燕慕忱提剑拨开他攥住轿棂的手,横身挡在轿前:“大理寺卿请自重。”
“我只是来……”
崔执话未说完,燕慕忱已扼住他的喉咙,冷声道:“她已是摄政王妃,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大理寺卿今日也娶妻吧?”
蓝湘凝表面傻傻看着,内心直打鼓:怎么办……这是要我站队吗?要不,先观战看情况吧……
崔执被燕慕忱用力甩了出去,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官袍下竟露一截素麻白服。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
“新婚夜,官服下穿素麻服?这是祭情啊!”
“可不是嘛!崔大人自幼寄养在尚书府,与蓝大小姐青梅竹马,如今一个被逼嫁,一个被迫娶,可悲可叹呐。”
“相府花轿还在半路呢,崔大人这是打算得罪相府吗?”
“相府用嫡女绑上大理寺卿,尚书府用圣女攀上摄政王,两桩婚事都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崔执双眸泛红,握着自己精心雕刻的凤尾花玉簪,看向轿中的人,喃喃自语:“她本该是我的妻……”
蓝湘凝捂着阵痛的心口,竟然有些莫名的心酸,可能是原主和他感情甚笃吧。他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给我,我要去接住吗?万一有用呢,万一他深夜悄悄回来过,看到我留的梅花暗号了呢?
蓝湘凝想着,便小跑着飞奔了过去,嘴上还喊道:“小执哥哥,不哭,阿凝抱抱。”
崔执上前一步接住扑过来的蓝湘凝,将簪子塞到她手中,叮嘱道:“阿凝,记住,日后他们若是苛待你,定要拿此信物来大理寺找小执哥哥!”
咔!燕慕忱不知何时已来到在她身后,愤然一挥手,直接用内力将蓝湘凝手中的簪子震碎成两截,顺势将她拉到身后。
玉屑溅到崔执惊讶而惨白的脸上,燕慕忱不解气地将蓝湘凝手中的半截簪子也打落在地,咬牙道:“崔大人既已答应娶相府千金,就莫再肖想他人妻!”
蓝湘凝为了尽快结束这尴尬的情景,只得表现出自己被吓到,“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坏哥哥,赔我!”
崔执正欲哄她,燕慕忱却抢先一步一把将她拎回了轿内。
该死的女人,真哭了,而且哭得好烦……虽然知道她是演的,但也可能是她假借疯傻流露出真性情,那些她和崔执两情相悦的传言怕是真的了,那她为何又要给本王暗传信笺谈合作?
燕慕忱摸出了怀中的金簪,想到幼年时母妃哄他时的样子,于是试着将金簪给她戴在头上,还学着母妃的动作,机械地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道:“别哭了,给你戴个更好看的。”
“好看!阿凝喜欢!”蓝湘凝表面傻笑着摸着金簪,金簪簪柄处皇家独有的烙印和尚书府被赏赐的物件上的烙印如出一辙。
如此贵重的皇家之物寄存在一个傻子这里,果真是顶着一张人见人爱的帅脸,实则老谋深算。
还有,他要不会哄人就别哄了,手指冰凉,还给我脸皮捏得生疼。
轿帘垂落,喜轿起行。
崔执在雪地里踉跄地追着轿子:“阿凝!小执哥哥为你送嫁——”直到狼狈地栽倒在地,声音被呼啸的寒风吞没。
“看那边,”轿外忽然传来燕慕忱的冷哼声,“你的小执哥哥为追你,撇下相府千金的喜轿,你说……她会不会恨你?”
轿帘晃动间,蓝湘凝顺着燕慕忱的视线看去——
长街尽头,相府鸾驾珠帘微掀,相府嫡女柳筱玥掀起盖头死死盯着蓝湘凝的喜轿,那眼神仿佛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而柳筱玥在看到崔执跌倒后,却没了方才的从容,不顾身份地扔了盖头,冲过去紧紧抱住崔执。
大红的嫁衣重重砸出个雪印子,在那雪地四散开来,显得格外扎眼。
燕慕忱饶有兴趣地掀开轿帘,凝视着蓝湘凝的任何一个微表情。
蓝湘凝深知,演戏就要入戏,因为你不知道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会有什么人在监视你,随即指着相府的马车拍手傻笑:“大马戴大红花,驾~驾~”
“算了,你若真是个傻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燕慕忱已无心继续与她演戏,抬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他瞎嘀咕什么呢,莫名其妙。轿帘放下的那一刻,蓝湘凝握紧嫁衣内衬,唇边的傻笑换作一抹冷笑。
虎穴?龙潭?且看我这“傻子”如何掀翻棋局!
————
崔府大厅内崔执和柳筱玥正在柳丞相与蓝尚书、周姨娘面前拜堂。
“夫妻对拜”的喊声连着两次,崔执依旧纹丝不动地盯着面前的柳筱玥,眼前浮现的却是蓝湘凝的笑脸。
思绪也飘回了那日雪夜,崔执额抵汉白玉宫砖:“求陛下收回成命!”
朱门隙开一线,太监总管递出一条染血丝帕:“崔大人再跪,怕是有些人,明日就该发丧了。”
崔执颤抖着双手,指甲已抠进砖缝,血混着指尖融化的雪水砸上那帕角的凤尾兰——那是他亲手为她绣的。
喜堂前的柳筱玥掀了盖头,对着长辈们福了福身,扯着崔执的喜服袖子晃了晃,娇声道:“许是夫君过于激动,将玥儿看得羞红了脸。”
崔执这才回过神来,对上丞相带有警告之意的神情。
柳筱玥佯装过去为崔执整理喜服,低声耳语道:“夫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日所行之事,置相府颜面于何地?夫君岂能不知,越在乎的人越要不在乎,这样才能保她活得长久。”
喜服下紧握的双手慢慢松了开来,好似硬生生将崔执的傲骨掰弯了过去。
崔府张灯结彩,红绸漫天。相反,摄政王府的布置却与崔府大相径庭,屈指可数的几个红灯笼在廊间随风而动,隐约间竟然透着一股阴森感。
与此同时,蓝湘凝这边简约到连堂都没拜,就直接被送入了婚房。
而且她还被扮作护卫的燕慕忱哄着坐在桌子上,玩那盘混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的喜物。
“阿凝在这里待着不能回头哦,一会儿有惊喜。”
“好。”蓝湘凝乖乖点点头,坐在桌子上,表现得格外乖巧。
躺在床榻上都快睡着了的千枫,听到动静后,赶紧恭敬地起身行礼。
燕慕忱抬手示意免礼,顺手把面具摘了扔给他,慢条斯理地解下玄黑外袍:“更衣,身份换回来。”
千枫接住面具,先是微微一怔,而后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正背对着他们,似在专心玩耍的蓝湘凝,低声问道:“王爷,确定要在这里换?王妃到底真傻还是……”
就在蓝湘凝无聊地剥着花生壳时,蓦然抬眸,无意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方铜镜,将燕慕忱与千枫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在铜镜中!
“无妨。她若与我们同心,自然不会晓得方才扮作你的是本王;若是另有他谋或别有二心,那就随便找个理由……”燕慕忱在千枫的侍奉下,披上了那象征他身份的玄色蟒袍,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盯着铜镜的眼神中透着几分笃定与试探,“杀了。”
铜镜折射的光影中,蓝湘凝清楚地看到燕慕忱透过镜面射向自己带着探究与审视的目光,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被她“偷窥”了去,甚至,这是他刻意为之的试探!
蓝湘凝险些对上他那阴鸷的眼神,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这简直是与虎谋皮、与狼共舞。
不过,她蓝湘凝本人可不是那个柔弱的原主,就算燕慕忱是虎也要给他收服,是狼也要给他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