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赏花宴未曾见到这副奇景,没想到竟在避暑宴上见到了。
各家千金围着这朵招摇的花,议论着这是何等的奇观,有生之年能见到,又是何等的荣幸。
数不清的赞美落入顾蓁的耳里,顾蓁只是谦虚道:“皇兄勤政为民,这花才愿开在宫中,让你我都能见到。”
这话被走远了的圣上听在耳朵里,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老五,你先走吧。”
顾昀恭恭敬敬地向圣上告辞。
“拟道圣旨,送去姜家,就封为娴昭仪吧。”
内侍尖细的声音应着好。
翌日,内侍带着圣旨到姜家,一并送来的还有两个教习嬷嬷,为的就是教一教姜如烟宫里的规矩。
一道圣旨,让姜府里的人面色各异。
皇恩浩荡,不管心里是何想法,也要谢过高高在上的圣上以及他的恩赐。
闺房里传来两姐妹的窃窃私语。
“小妹,这真是你心中所愿?”
“阿姐岂知我不愿?尚书府的庶女,我的归宿不爱乎就那两三种,我为何不去搏一把滔天富贵呢?”
“宫中不比其他地方,能够由着你,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姜柳依眉目间的担忧根本就藏不住,父亲官至尚书,也不需要靠着女儿去拼一个前程,她实在不知妹妹怎会愿意踏上这条不归路。
“我自是知晓的。”
“你可是因为那人的话才起这心思?”
“我与她不过是机缘巧合认识的,我还记得我十二岁那年,她也不过十岁的年纪,可是我看见她的时候,艳羡极了。”姜如烟回忆着,好像又到了十二岁那年的梅雨季,她回江南探望外祖,却在林子里遇见了那位小姐,“我羡慕她权力在握的模样,分明年纪还小,身边跟着的人都对她言听计从。当时岳将军有事求她,跪在地上磕头,一句怨言也不敢有。”
“后来我才明白,我渴望权力,我喜欢被众人拥簇,前呼后拥的感觉。若我是男子,我自当会去苦读诗书,入阁拜相,可我是女子,便是三品的娘娘我也当得,有朝一日,改朝换代,我说不定还能凭着三品的娘娘混个女官当当。”
“烟儿……”姜柳依惊呼出口,没想到大逆不道的话就这样从自己小妹口中说出来。
“阿姐莫非觉得我疯了?”姜如烟笑着问,“可从我认识她以来,她想做的事都做成了,她要拿皇宫开刀,我相信她也能做到。”
“这事终究是太疯狂了,也不值得你把自己搭进去。”
“宫里有人伺候着,我又是尚书家的姑娘,旁人也不会轻易为难我,阿姐就宽心吧。”
姜如烟知道姜柳依对自己的关心,从小阿姐就经常照顾自己,未曾借着嫡姐的身份搓磨过自己,相反,阿姐处处照顾自己,是以她入宫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姜家搏一个前程。
这世道于女子来说,属实不易,如今能有一条能够够上权力的路摆在自己面前,为何又不赌上这么一次呢?
她轻轻拂过姜柳依皱起的眉头:“事到如今,阿姐还能抗旨不成?”
又是一月,已经到了姜如烟入宫的日子。
姜柳依望着她被人搀扶着迈入那顶轿子里,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顶轿子越来越远,她转身离去,眼眶里的泪水落在青石板上,随即消失不见,恍若什么都未发生一样。
她知道姜如烟从来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她有野心,也愿为此赌。
可是究竟是谁,能让她甘愿进宫呢?
她的如烟是个向往自由的人啊。
“殿下,新进宫的娴昭仪住进了昭阳殿。”
“娴昭仪,昭阳殿,果真是薄情寡义,旧人没了,又迎来新人。”顾昀的脸色并不太好,他想起那天在宫里见到了沈清棠,一开始他本就怀疑这避暑宴是沈清棠撺掇着顾蓁办的,再加上一桩又一桩的巧合,偏偏是她进宫时,宫里有奇花绽放百里飘香,引得皇帝也要前往一睹真容,于是那位娴昭仪就顺理成章地入了皇帝的眼,接着赐封号为娴,入主昭阳殿。
一环扣一环,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和姜如烟又是何时搭上线的?
此前他还以为能够和沈清棠合作,或者说达成交易,如今看来,沈清棠此人,压根儿就让人摸不清底细,行事风格更是诡谲。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时间不多了。
“五皇子殿下?”沈清棠执棋的手一顿,眼皮懒洋洋地抬起,“婆婆,五皇子殿下来了。”
“是你的客人。”沈琰落下一枚白子,“有客来了,自是要好生招待才是。”
“请进来吧。”
顾昀甫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沈清棠对面的沈琰,心下庆幸着自己早日意识到大长老和沈清棠有所联系:“大长老……”
“你有客,我就先走了。”沈琰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顾昀见面,尤其是沈清棠一声不吭地设计了人入宫的前提,偏偏又是昭阳殿。
“婆婆何需走开?这是拿着沈相宜的事来问罪了,婆婆不留下来听听吗?”
沈清棠抿了一口茶:“沈相宜……婆婆也是认得的……”
这是不放自己走了,沈琰暗自在心中衡量着,怕还是觉得自己瞒着事没说,才这般表现。
“沈小姐这是何意?”
顾昀上来就是一句质问,沈琰暗道一声糟了,顾昀这样子要坏事,沈清棠那丫头哪儿是能让人张牙舞爪地舞到自己面前的。
原以为顾昀是个沉得住气的,没成想只是因着沈清棠送了个人进昭阳殿,就这样大张旗鼓找上门来。
“殿下又是何意?”
沈清棠冷淡的嗓音,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让顾昀清醒起来,他来质问沈清棠有什么用,人是圣上看上的,封号是圣上给的,昭阳殿也是圣上搬进去的,和她沈清棠有什么关系,哪怕在场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那娴昭仪就是沈清棠送进宫的,又如何?
沈琰心中有自己的盘算,沈清棠把姜如烟送进宫是她也没想到的事,不过……
她冷眼看着眼前的两位年轻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终于见面了啊。
“是我唐突了……我想和沈小姐合作,才如此心急……”
“合作?”沈清棠嗓音中的嘲弄,毫不掩饰,如同明晃晃的一巴掌扇在了顾昀脸上。
这是自己又说错话了:“那便是我想和沈小姐做一笔交易。”
沈清棠嗤笑出声,带着淡淡的不耐:“交易?”
“沈小姐愿意的话,我想再给沈小姐讲个故事。”若不是心跳声如雷贯耳,顾昀也觉得达成这笔交易是顺理成章的事。
“还请殿下谨记,有的事第一次拿出来是新鲜事儿,再抬出来我可要怀疑你的心不诚。”手上的茶杯顺着手腕转了个圈,沈清棠的话让顾昀的心坠到谷底,“秋月,送客。”
“这盘棋,婆婆可还要继续?”
看到沈清棠那双眼,沈琰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看穿了,这话莫不是意有所指,心下一跳,正欲说些什么,便看见沈清棠两指间捏着的黑子:“索性今日无事,便继续吧。”
“婆婆可还记得沈望?”
“自是记得,那孩子受的伤到现在也没好全。”说是记得,但沈琰也只是记得那沈望是伤痕累累,从沈清棠的院子里被人抬出来的。
那时沈清棠不过十二岁,她问她发生了什么,只说沈望做了错事,再没下文。
沈望只是一个下人,她自然也不会去深究,沈清棠想打杀一个下人,那便由着她。
这个时候,沈清棠旧事重提,难道只是让自己想起沈望这个无关轻重的人吗?
“那孩子犯了什么错,值得你下那么重的手?”沈琰轻描淡写落下白棋,似不经意般问起。
“被邢家蛊惑,一时糊涂,挨了顿打也就清醒了。”
沈琰眉心一动:“你如今长大了,万万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收拾人了,这底下的人难免会心生芥蒂。”
“心里没住着鬼的人,就不会害怕。”黑色的棋子将白子围在其中,沈清棠面露喜色,“婆婆输了。”
“我老了……”沈琰放下棋子,缓缓起身叹息,”你是个有主意的,行事莫过太猖狂了,皇家终究还是有几分底蕴的。”
沈清棠注视着她微微佝偻着离去的背景,面色晦暗不清:“婆婆好走。”
“影二的伤如何了?”
“已经养好了。”
“娴昭仪喜欢酥心坊的点心。”
“属下这就去安排。”
“圣上……”娴昭仪看见来人,从软塌上起来准备行礼。
“不必多礼。”圣上制止了她准备行礼的动作,“我怎么听人说这几日你的胃口有些不好?”
她靠到圣上的怀中,嗔怪道:“是他们多心了,乱嚼舌根。”??“的确憔悴了些。”
“让我瞧瞧。”
闻言,一旁的宫女递了一面铜镜来,姜如烟伸手接过,仔细端详着镜中人的模样。
圣上拥住她纤细的腰:“可是想家了?不如过几日让你阿姐进宫来看看你?”
姜如烟眼眸一亮:“那我能出宫逛逛吗?同阿姐一起?”
“那也要先给你阿姐递过信才行,也不能在外面玩到太晚了。”
圣上近来尤其宠爱这位娴昭仪,是以,送给姜柳依的信很快就送去了姜府,次日姜柳依就给了回信,信里对姜如烟嘘寒问暖一番,也很高兴姜如烟还能出宫玩。
姜如烟将这封信收到一个楠木匣子里,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心底默念着酥心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