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在浓黑的夜色中照得并不远,且晏长曦还用袖子故意遮住了灯笼的火光靠近的她,他期待着能吓她一跳,可还未走近就被发现。
他看见叶五清背影一顿,然后懵然转回头来看,随后脸上出现一种怎么藏钱又被他抓的茫然。
晏长曦便忽而觉得这样的效果似乎也不错
他空寂的心情忽而转好,声音都禁不住带了些笑意:“你又在藏铜币?”清粼粼的少郎音发问道:“这次还是九个铜币吗?有没有增加?”
叶五清反应了会,默然将已经放进洞底、包裹了好几层的铜币拿回,放进袖里,然后摇摇头。
爹的……又是这个小恶神……
他到底要做甚?
这几天以来每回她相中一个好藏钱处,却总发现晏长曦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盯着她,比李夷那御用狗腿老管家还要擅长抓她。
还好最近李夷被晏长安缠得毫无时间管她,才没让李夷发现她带在身上的这小金库。
这次她就想,要不挑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然后出其不意的就藏在客院道口呢?
结果还是这……
这叫什么?
这叫犯冲。
罢了……
叶五清转眸扫一眼晏长曦的身后:“你……一个人?”
天赐良机来的?
她这几天其实也很忙,不止要寻找藏钱点,她还抽空蹲了晏长安好几次,也悄然守着晏氏随行的家仆观察了好几天,发现这晏氏不愧是刑部尚书府里出来的。
底下的仆从们尽管到了她乡,日常行事仍十分有规章且谨慎,就算只是每日清晨洒扫之类的杂事,前后都要点名。
这次她们带来的仆人不多,相互之间相熟,若离开云州那日,从中突然多出一个人,必然要被认出。
所以只能从这姐弟两身上想办法。
可晏长安在叶五清好几次的“偶遇”之下,看她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眼底里的防备愈发的深邃。
而此时站在她面前打着灯笼的小公子……叶五清视线顺着他精致的镶金丝花纹鞋一路往上抬——他在冲她笑。
是一种带了一种捉到她秘密而微微得意着的笑,很明媚,很动人。
且看起来,比前几天要好骗……
“你……起夜?”叶五清试探问道。
晏长曦立即皱起了秀眉看她。
“哦……那就是漫漫长夜无聊了,哎!你去过夜市吗?你好像自从来了李府都没出过门罢?”
晏长曦一听到“夜市”两个字,耳朵都竖了起来,却在扫一眼叶五清后,拿腔作调道:“这里的夜市能有多好玩,当不及京城十分之一,尤其现在还是在晚上,我才不——欸!?”
“哎呀,别羞了,我说到夜市的时候你眼睛都亮了,亮晶晶的可好看了。”
边说着,叶五清踩着盈白月色越过他向一个方向走去,两人错身时,她的手尖从晏长曦垂在身侧的手背轻蹭而过。
两人不同温度皮肤相擦的同时,她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夜市是什么样子。”
晏长曦脸色微红,手指僵硬地蜷了蜷,随后缩了起来。
他不想跟她去……
他的意思是,他不想自己被这么一句话就引得跟在她身后。
于是他出于习惯地只站在原地不动。
从小被捧着的他觉得叶五清也一定能察觉到他并没有跟上去,然后就会像他的姐姐又或者妹妹们平时那样,返回来的哄他,拉着他,说着好话的要他去。
然,他留意着的那道脚步声毫无停顿,就那样越走越远。
他内心就有些乱了,偷放出一丝视线,往那边一扫——叶五清的背影已经快要隐入黑夜。
顿时晏长曦心里失落极了,他垂下目光瞪着自己的衣摆尾处,那里沾了点泥。
且他还觉得云州的夜风果然吹得冷,他想要回屋……却不知为何的他还是站在夜色里没动,细白的手指紧握着灯笼杆。
云州夏夜的风轻刮着他的发丝骚动间,那本都远了的脚步声又渐渐被晏长曦的耳朵捕捉到。
不待他抬眸,一只手探进他的视线中,叶五清在他身前蹲下,动作自然将他衣摆泥点捻去,还拿着他的衣摆正反检查了番,才抬起头。
“怎么?你原来是真不想去呀?……那我送你回去你住的屋?”叶五清的表情透露出遗憾。
晏长曦张了张嘴,一时心里高兴也不是,委屈也不是,点了点头,又摇头。
最后他想了想,在叶五清静静等着他答案的注视下。
他朝她递出了自己的手,给自己造了个台阶:“我怕黑,但夜市应该烛火通明着的罢?”
叶五清没带晏长曦走正门。
因为她一旦出现在府门口,门卫就会盯住她,并告知让李夷知晓。
但她给晏长曦的理由是,她一介家仆若被知晓擅自出府会被家主责罚,并暗搓搓问晏长曦一句:“你姐姐会同意你夜晚私自出府吗?”
果然晏长曦便不再抱怨了,轻皱着眉任叶五清接上接下的护着他从这边翻越至墙的另一边。
云州的夜市热闹非凡,越夜越人多,各色各样的人都能在这几条街巷中遇见。
人潮汹涌,每个人都有想要去的方向,拥挤间,叶五清走在前方,晏长曦必须要始终拉扯着她的袖摆才能跟上她。
但他依然为这从未有过的体验而兴奋新奇不已,眼里光波流动,映照着灯火辉煌的一座又一座楼宇。
他指指远处最为热闹,也是一眼望去装饰最为繁华的高楼道:“带我去那里好吗?那楼最高,应该能俯瞰整片夜市,那里应该也能享受到云州夜市最好的待遇罢?”
叶五清顺着方向看去,愣住片刻,又回扫一眼小公子,没说什么,脚步没停。
待走到了一个十分显眼的大灯笼下之后,她才笑话晏长曦道:“哈哈,那是青楼,你要请我去吗?你要是愿意请我,我就想办法带你进去玩。但是……”
在叶五清说话间,晏长曦转头去看那栋楼,顿时脖子一缩,脸便红透,再回过视线时,发现叶五清在脱衣。
“你干什么?”晏长曦想要后退却又被叶五清轻而易举地攥回。
“但是你肯定没带银钱罢?”叶五清继续道,然后奇怪看晏长曦一眼:“什么干什么?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她将脱下的外衣抖了抖,然后瞅向不远处的一个当铺,边嘀咕着道:“你站在这等我。永花酒十文一碗,我只有九文钱,这衣服向掌柜说说好话或许值个……”
“那也一文不值。”晏长曦拉住欲往当铺走的叶无清皱着鼻子道:“你竟想喂我吃五文钱一碗的腌臢?!”
“那怎么办?我只有这么多,总不能带你白来一趟罢?再说了小公子你现在可是身无分文,而我身上好歹还有九文钱,你不得听我的?……欸?”叶五清说着说着伸长了脖子,视线黏在晏长曦脖颈间,就开始数:“一二三层!我的爹呀!你睡觉起个夜还要先起来穿这么多件衣服吗?那你要是尿急的话,来得及吗?……哎哟!”
晏小公子似乎没能听出叶五清的暗示,只嗔怒着推她一把。
然后扭了个身背对着叶五清就不说话了。
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莽撞,真就跟着这个家仆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街道上人来人往,两人却静止在灯笼下,先前方出门时的那种凑热闹的气氛全散。
叶五清试着戳了戳了小公子的臂膀,小公子一甩手地又将脸朝去另一边。
她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离开了……
晏长曦怔怔,不可置信。
那个家仆把他带到这来,竟把他扔这走了?!
可怒过之后,他彷徨失措,开始四处张望,试图能寻到回去的路或在汹涌人潮中找到叶五清。
视线一个一个点在来来往往的女子脸上,不过一会儿,他觉得每张脸似乎都开始相似长成一个样子,心里的恐慌感令他的心脏狂跳不已。
于是他尝试自救,他打算去寻一家店铺问路,却转身差点撞翻叶五清手中端着的酒。
“哎!”叶五清赶紧用手撑在她右手端着的碗和晏长曦中间。
“你可真冒失”她嘀咕不断:“好容易才让那摊主答应我把碗带过来,知道我护着这碗酒从这么多人群中穿过而不洒分毫有多厉害嘛!结果到这差点被你撞翻。”
然后她有些得意等夸般捧着酒碗朝晏长曦身前递,又道:“来,小公子就赏个脸喝一口嘛,这是云州的特产,虽叫永花酒,但其实是果酒,不容易醉,是甜的!”
“你刚是去买酒了?”晏长曦发出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梗塞。
“对啊……你,怎么了?”叶五清这才注意到晏长曦泛红的眼尾,也才终于意识到她要把人小公子弄哭了。
叶五清嘴角笑容落下,顿时有些无措……这到底是怎么了?
无措之后,叶五清又感到迷茫。
她开始往回捋,想弄清楚到底是学错了哪步。
明明是这样的啊——将人带到显眼灯笼下叮嘱别乱跑,然后用全身不多的银钱换来一碗永花酒喂呀。
她以前被一个人这么对待的时候,可是感触颇深记到现在呢。
怎么到这小恶神身上就起反效果了?
果然该撒谎将永花酒再说贵些才能打动这种有钱人吗?
是了,是这步她没做到位——当时那人告诉她的是永花酒三十文一碗。
害她后来想喝,硬攒了半年,都攒忘了自己想喝的酒叫什么名字。
思及此,她垂眸看向那碗酒,又抬眼看了看正在控诉她的晏长曦。
晏长曦声音戚戚,委屈不已:“你把我丢在这儿,就是去买这破酒?”
“那……”叶五清咽了口口水:“你……不喝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