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八月末，朝阳总带着股泼辣的热意，刚爬过渝中区老巷的坡顶，就把青石板梯坎晒得发烫。夏栀拎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 “栀子巷” 的岔口，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黏得碎发贴在脸颊 —— 她又迷路了。

    行李箱的滚轮卡过梯坎缝隙时，发出 “咔嗒” 一声闷响，像在替她叹气。夏栀放下箱子，掏出手机点开导航，屏幕上的蓝色箭头在 “上坡绕巷” 的立体路况里疯狂打转，最后跳出一行小字：“您已偏离路线，重新规划中……” 她对着手机皱起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行李箱上的贴纸 —— 那是去年顾晓阳帮她贴的长江索道图案，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早知道昨晚就不熬夜收拾书包了。” 夏栀小声嘀咕。其实她昨晚特意把开学要带的东西列了清单：课本、笔记本、水彩笔（她爱画老巷速写），还有顾晓阳去年送的文具盒，甚至没忘带备用的发绳。可偏偏忘了把顾晓阳提前画好的路线图塞进书包 —— 当时她满脑子都是 “明天要和顾晓阳一起开学”，兴奋得把路线图压在了枕头底下，今早匆忙出门，压根没想起。

    她试着往左边的巷口走了两步，刚踏上第一级梯坎，就听见身后传来杂货店老板娘的声音：“小栀？你往哪走啊？学校在右边！” 夏栀回头，看见张婆婆正坐在杂货店门口择菜，竹篮里的空心菜还带着露水。“张婆婆早！” 她赶紧停住脚，“我…… 我导航导错了。” 张婆婆放下菜，笑着摆手：“你这丫头，从小就路痴！晓阳呢？没跟你一起？” 夏栀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他先出门，让我按路线走，结果我把路线图忘了……”

    正说着，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节奏均匀。夏栀抬头，看见顾晓阳背着黑色书包站在梯坎顶端，校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他手里攥着张折叠的纸，晨光落在他肩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覆在夏栀脚边。

    “说了按我画的路线走。” 顾晓阳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他沿着梯坎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不像夏栀，总怕踩空。走到她面前时，他自然地接过行李箱的拉杆，指尖碰到她发烫的手背，夏栀像被烫到似的往回缩了缩，耳尖瞬间泛红。

    顾晓阳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展开手里的纸 —— 是张手绘的路线图，用黑色水笔勾出巷口、梯坎、杂货店的位置，还特意用红色马克笔标注了 “避开施工梯道（上周修水管，没铺好）”“穿居民巷近 50 米（走这里不用绕坡）”，甚至在每个岔口画了小小的箭头，旁边写着 “往这边”。图纸的边角被折得很整齐，看得出来他叠了很多次。

    “我还以为你会记得路。” 顾晓阳把路线图递给她，语气里听不出责备，更像在说一件平常事。可夏栀知道，他肯定早就料到她会迷路 —— 从幼儿园到初中，每次开学，她都要靠顾晓阳带路，有时候甚至会在自家巷口绕圈。

    “我…… 我把路线图忘在枕头底下了。” 夏栀接过地图，指尖碰到纸上残留的温度，应该是顾晓阳一直攥在手里的缘故。她低头看着地图，突然发现右下角画了个小小的栀子花图案，笔尖很轻，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顾妈妈的大嗓门，震得树上的蝉都停了声：“顾建国！你给我站住！你再把私房钱塞我买菜袋里，我今天就把你那箱藏在床底的老白酒全扔了！”

    夏栀和顾晓阳同时转头，看见顾妈妈拎着菜篮，正追着顾爸爸往这边走。顾爸爸缩着脖子，手里攥着个红色的信封，看见夏栀和顾晓阳，像见了救星似的加快脚步跑过来，把信封往夏栀手里塞：“小栀开学快乐！这是叔给你的红包，可别告诉你顾阿姨是我单独给的！”

    夏栀愣了愣，刚想推辞，就看见顾爸爸冲她使了个眼色，眼睛往顾妈妈那边瞟 —— 顾妈妈已经走过来了，正叉着腰瞪顾爸爸：“顾建国！你那点私房钱藏来藏去，以为我找不到？上次藏在袜子里，我洗袜子的时候摸出来一沓零钱；这次又想塞我买菜袋里，当我瞎啊？”

    顾爸爸的耳朵瞬间红了，赶紧躲到夏栀身后：“老婆，这钱是给小栀的开学红包，不是我自己藏的！” “你少来！” 顾妈妈伸手就要拿夏栀手里的红包，“小栀，这钱你不能要，他那点私房钱都是从买菜钱里抠出来的，昨天还跟我哭穷说没烟钱了！”

    “哎呀，亲家母别生气！” 夏妈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手里还拿着刚买的豆浆油条，“老顾也是一片心意，小栀拿着没事。再说了，老顾这‘耙耳朵’的毛病，也就你能治得住，他还敢藏多少？” 夏妈妈走到夏栀身边，把油条递给她：“快吃点，早上没吃饭吧？我刚才在巷口的李记面摊买的，你爱吃的甜口。”

    顾妈妈见夏妈妈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些，却还是瞪了顾爸爸一眼：“下次再藏私房钱，我就把你那酒全捐了！” 顾爸爸赶紧点头：“不藏了不藏了，以后零花钱都给你管！” 夏栀看着顾爸爸那副 “委屈又不敢说” 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 顾爸爸是出了名的 “耙耳朵”，对顾妈妈言听计从，却总爱偷偷藏点私房钱，每次被发现，都要靠夏栀或夏妈妈打圆场。

    “好了好了，别在这儿堵着路了，小栀和晓阳还要去学校呢。” 夏妈妈把豆浆递给顾晓阳，“晓阳，路上照顾着点小栀，她路痴，别让她再走丢了。” 顾晓阳接过豆浆，点了点头：“知道了阿姨。” 他把夏栀的行李箱扛到肩上 —— 箱子不轻，他的肩膀微微往下沉了沉，却没说什么，只是对夏栀说：“走吧，再不走要迟到了。”

    夏栀赶紧跟上他，手里还攥着顾爸爸给的红包，心里暖暖的。她偷偷打开红包看了一眼，里面是两张五十块的纸币，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带着点顾爸爸身上的烟草味 —— 顾爸爸以前爱抽烟，后来顾妈妈让他戒烟，他就偷偷抽，每次都要躲着顾妈妈。

    两人沿着梯坎往上走，夏栀的脚步有点慢，她不太习惯走这么陡的梯坎，走两步就要歇一下。顾晓阳注意到了，放慢脚步，跟她并排走：“要不要歇会儿？” 夏栀摇摇头：“不用，我能行。” 其实她是怕耽误时间 —— 她知道顾晓阳早上有晨读的习惯，不想让他迟到。

    走到巷口那丛栀子花前时，顾晓阳突然停下脚步。那丛栀子花长在居民楼的墙角，枝桠伸到了梯坎边，白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香味淡淡的，却很清晰。夏栀知道，这是顾爷爷以前种的，顾爷爷走后，顾妈妈一直照着，每年夏天都开得很盛。

    “等一下。” 顾晓阳放下行李箱，伸手折了支开得最盛的栀子花苞，花瓣还没完全展开，却已经能闻到浓郁的香味。他把花苞递给夏栀：“拿着，开学礼物。” 夏栀接过花苞，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又是一阵发烫。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开学，顾晓阳都会折一支栀子花给她 —— 幼儿园那次，她哭着不肯进教室，顾晓阳就折了支栀子花递到她手里，说 “拿着这个，就不怕了”；小学一年级，她弄丢了文具盒，顾晓阳又折了支栀子花，还帮她找到了文具盒。

    “谢谢。” 夏栀把花苞放进书包侧袋，那里刚好有个小口袋，是她专门用来放小物件的。顾晓阳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又很快压下去，重新扛起行李箱：“走吧。”

    两人继续往学校走，路上遇到不少邻居。“晓阳，带小栀去开学啊？” 住在三楼的王叔叔正推着自行车出门，“小栀长这么高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总跟在晓阳屁股后面跑呢！” 夏栀脸红，顾晓阳点了点头：“王叔叔早。” 路过李记面摊时，老板探出头喊：“晓阳，要不要给小栀加个蛋？刚煮好的茶叶蛋！” 顾晓阳回头问夏栀：“想吃吗？” 夏栀摇摇头：“不用了，我妈给我买了油条。” 老板笑着说：“那下次再来，给你们留着！”

    重庆的老巷就是这样，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谁家有什么事，很快就传遍了。夏栀从小在这儿长大，早就习惯了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 —— 顾妈妈会把刚煮好的小面端给邻居，夏妈妈会帮张婆婆择菜，顾爸爸会帮王叔叔修自行车，而她和顾晓阳，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一起长大的。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终于到了学校。校门口挤满了学生和家长，红色的欢迎横幅挂在教学楼前，上面写着 “欢迎高一新生”。夏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点紧张 ——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所高中，虽然顾晓阳之前带她来过一次，但当时学校里没什么人，现在这么多人，她又有点慌了。

    “别紧张。” 顾晓阳看出了她的不安，把行李箱放在地上，帮她理了理歪掉的书包带，“我们先去报到处，然后找教室。” 夏栀点点头，跟着他往报到处走。路上遇到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有人朝顾晓阳打招呼：“顾晓阳！你也来报到啊？” 顾晓阳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 他在初中就是出了名的清冷学神，不爱说话，对谁都疏离。

    走到报到处，班主任王老师正在登记名单。“顾晓阳，夏栀？” 王老师看到他们的名字，笑着说，“你们俩从幼儿园到初中就没分开过，没想到高中又在一个班，真是缘分！” 夏栀有点不好意思，顾晓阳却很平静：“王老师好。” 王老师递给他们俩每人一套校服和课程表：“你们的座位在高一（3）班，靠窗的两个位置，正好是同桌。”

    夏栀心里一喜 —— 她昨天还在担心能不能和顾晓阳坐同桌，没想到王老师直接安排好了。顾晓阳接过校服和课程表，递给夏栀一套：“先去教室吧。”

    高一（3）班在教学楼的三楼，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学生。顾晓阳带着夏栀找到靠窗的位置，夏栀的座位在外面，顾晓阳在里面。夏栀刚想坐下，就发现桌角有个突出的钉子，大概是之前的学生不小心撞弯的，尖面朝外，很容易勾到衣服。

    “等一下。” 顾晓阳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砂纸 —— 那是他昨天特意准备的，他之前来学校帮老师整理教室时，发现很多桌角的钉子都松了，就带了砂纸过来，想着今天可能会用到。他蹲下身，把砂纸裹在钉子上，慢慢打磨起来。

    他打磨的动作很轻，怕弄出太大的声音影响别人。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浅棕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夏栀站在旁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跳又开始加速 —— 她从小就喜欢看顾晓阳认真做事的样子，不管是写作业、修东西，还是帮她讲题，都让她觉得很安心。

    “顾神，你这是在给未来‘媳妇’磨桌角啊？”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夏栀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手里抱着个篮球，满头大汗，应该是刚从操场过来的。是江辰 —— 他和顾晓阳初中就是同学，也是顾晓阳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性格很活泼，爱开玩笑。

    顾晓阳没抬头，继续打磨钉子：“别乱说。” 江辰走到他们旁边，拍了拍顾晓阳的肩膀：“我可没乱说，你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细心过？上次苏雅的桌角也有钉子，你让她自己找老师修；夏栀的桌角，你直接带砂纸来磨，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夏栀的脸瞬间红了，赶紧低下头整理书包，假装没听见。顾晓阳磨完钉子，站起身，把砂纸收进书包，冷冷地看着江辰：“她是我邻居，不一样。” 江辰挑眉：“邻居？我也是你邻居，你怎么不给我磨桌角？” 顾晓阳没理他，转身对夏栀说：“坐下吧，钉子磨平了，不会勾到衣服了。”

    夏栀坐下，把书包放在桌洞里，发现顾晓阳刚才折给她的栀子花苞还在书包侧袋里，香味透过布料传出来，淡淡的，很好闻。她偷偷看了一眼顾晓阳，他正拿着课程表看，侧脸的线条很干净，阳光落在他的耳朵上，有点发红 —— 大概是被江辰调侃的。

    “对了，夏栀，” 江辰凑过来，笑着说，“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虽然我没顾神厉害，但比他会讲！” 夏栀刚想道谢，顾晓阳就说：“她的题我会帮她讲，不用麻烦你。” 江辰撇了撇嘴：“重色轻友！” 顾晓阳没理他，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开始预习 —— 他总是这么认真，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都很少浪费时间。

    夏栀看着顾晓阳的侧脸，又看了看桌角磨平的钉子，心里暖暖的。她知道，顾晓阳对别人很疏离，却唯独对她不一样 —— 会帮她画路线图，会帮她磨桌角，会折栀子花给她，会记得她的喜好。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但这些小细节，都让她觉得很甜蜜。

    她从书包里拿出水彩笔和速写本，翻开新的一页，开始画窗外的景色 —— 教学楼前的樟树，操场上奔跑的学生，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嘉陵江。画到一半，她偷偷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栀子花，旁边还有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高，一个矮，像极了她和顾晓阳。

    顾晓阳无意间瞥见她的速写本，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预习课本。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

    夏栀知道，她的高一生活，因为有顾晓阳的陪伴，一定会很美好。而她不知道的是，顾晓阳看着她认真画画的样子，心里也在想：以后的日子，还要继续照顾这个路痴的小丫头，不能让她再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