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池长老实力很强，即使是在御土能力受限的现代建筑内，也稳占上风。
才相遇没多久，陆素叶就对他的实力有了一个深刻认知。
这还得感谢鸿岚的以身示范。
担忧地看了下被压在假山下面、翅膀时不时还在抽动一下的雁妖，素叶微弱地问了一句：“他……不会死吧……”
“这种程度的妖精，还不至于被石头压一下就会死。”池年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那只妖，又低头去看被他护住的小姑娘，“怎么？刚刚他还想杀了你，这就开始担心他了？”
陆素叶张了张嘴但一言不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想看到有妖精在自己眼前死掉。
她刚想去仔细思考这是为什么，就感觉脑袋头痛欲裂，痛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等好不容易揉着太阳穴舒缓了这一阵剧痛，她也就不记得还有这一回事了。
池年其实也不太需要她的答案。
“我们和人类可不一样，不会去杀害同类！像鸿岚和灾瘴这种败类只是少数。”他先是不屑地嘲讽道，紧接着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妖精是不会杀妖精的，他们会被送去冰云城等候审判——你不是感知组的吗，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呜啊，他看起来实力超强的，可怎么也把自己错认成妖精了……
语气听起来还对人类没什么好感。
陆素叶在“不能说谎”和“害怕挨打”之间摇摆了一下，很快就选择了和盘托出。
她相信，说谎只会让事情更糟。
“我……我不是感知组的，只是今天遇见了他们，过来帮一下忙……我今天头一回听说‘会馆’……还有，那个……我是人……”
但她还没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全，话就先被办事雷厉风行的池年给打断了：“你几岁了？”
“——欸？哦、哦……再过几个星期，我就十八了。”
未满十八的新生妖精！
池年大为震撼，毕竟这年头能聚灵的妖精太少了，可以说“捡”走一个少一个。
他上一次遇到，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尤其这孩子的天赋还不弱。
池年也看到了，女孩对“灵”的操控极为精细。如果她未受过教导，就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
他心里一下子升起了收徒的心思。
“把手给我！”话音未落，池年就把素叶放下来，不等她反应，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让他来看看，这孩子御灵系的天赋是哪一系……
很好，是土系的！
中大奖了！
池年过于激动，以至于没控制住力气，不小心把素叶给捏痛了：“啊呀！”
“抱歉，抱歉……”他赶忙减轻了手上的力道，但没撒手，深怕新徒弟跑没影了。
他的语气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出奇的温柔，就怕把年幼的妖精吓跑：“你想不想拜师和我学御土？”
天赋合适的小孩太少了，下手得快！
“不要！”说到这一点，陆素叶特别坚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还要去读大学呢！”
她连大学学费都还没着落，那有功夫去拜师学艺。
再说了，她是木系的啊！
“在你之前，我已经有了四个徒弟，你排名第五，可以叫戊……啊？”池年已经畅想了一半未来教新徒弟的美好生活，还未开始，就被迫结束了。
他和陆素叶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前者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后者说的不是“好的”，而是“不要”。
池年，妖灵会馆长老、榕城会馆代理馆长、千届斗帅宫大会冠军，主动收徒还是头一回遭到拒绝。
他大受打击。
13.
以魔都市中心的人口密集度和这一场漫展的游客人数。这一次任务要是没有处理好，只怕是会波及上万无辜人类。
因此上面特别重视，指派了两位长老带队，成员全是总馆的执行者，而本地的分馆则全力协助。
池年是这一次的总负责人，负责指挥全局。
西木子则专门负责在他情绪上头的时候，及时按住他。
毕竟，这一次任务是在人类的地盘上——而众所周知，池年讨厌人类。
但西木子临行前想过很多池年和他者起冲突的场面，或许是漫展上和游客吵架，或许是任务后与魔都市长争执，或许是途中与鹿野斗嘴……
可他就没有想到过，自己会看见池年拽着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年轻小妖不放，单方面在争吵着（从音量和气势方面来说）——那只小松鼠试图解释什么，但因为声音太小、气势太弱，导致情绪激动的池年完全没听进去。
平日里，池年看似严厉守旧，实际上对年轻妖精们十分照顾和忍让。
只要是不是原则性问题，他面对与年轻妖精之间的观念冲突，虽然嘴上不松口，但总是先让步的那一方。
“啊呀呀，这是发生什么了？”西木子摇着扇子，从容不迫地走了几步，来到两人面前，打了个圆场，“池长老，她可是犯错了？”
闻言，池年终于肯松手了，音量也降低了不少，但语气很沉闷，听起来还是气鼓鼓的：“……并没有。”
哟，看样子还是池年有错在先。
西木子心里有点数了，又转头看向被池年抓过来的小松鼠，发现竟是个陌生面孔。
他弯下腰，修长的身形投下了一片阴影，罩住了陆素叶——像是狐狸在注视猎物似的，而猎物浑然不觉。
西木子收拢了扇子，一敲手心，发出“啪”的一声，笑眯眯地问道：“小姑娘又是从哪儿来的？”
陆素叶一直在苦恼该如何和“池长老”解释自己是人类，现在她见来了一位看起来很和善、愿意听人说话的妖精，赶紧打起精神，努力组织语言，和他们解释自己只是误入。
“我叫陆素叶，只是来漫展做暑期兼职，来赚大学学费的……偶然间遇到了西地和他的队长……”她结结巴巴的，连比带划地解释，“我……我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妖精’和‘会馆’……我只是会一点‘小把戏’，真没什么特殊，请不要太关注我……”
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
她太紧张了，总感觉自己越解释，越显得自己的出现很蹊跷，越描越黑。
这不，她瞅着那位“池长老”胸口剧烈起伏，就像看到一只河豚逐渐鼓起来了一样——他怎么好像越来越生气了啊喂！
简简单单的一句“我是人类”，更加难以说出口了。
14.
共事数百年，西木子大概能猜到池年此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那是池年不让任何人触碰的心结。
对此，足智多谋的西木子也无能为力。
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尝试过，可惜没人成功。
西木子默默地后退了半步，保持着近乎冷酷的理智，打算先旁观——或许这一次，眼前这只小妖能做到？
毕竟，他们也算是“同类”。
正如西木子的预料之中，池年爆发了：“在人类堆里长大的妖精？！魔都会馆这几年都在做什么？！怎么没有注意到？！”
他其实情绪挺稳定的，一直稳定在生气，何尝不是一种稳定？
可……这一次尤为强烈，池年甚至连化形都不太能维持，展露了他原形的半点影子，宛如一只咆哮的猛虎。
对于不熟悉他的人来说，这可怕极了。
素叶立刻就被吓到了，赶忙补充，试图挽回：“啊不不不，我这个月才来魔都，之前都是在龙游上学……”
这要是不补救一下，放任发展下去，感觉会有人倒大霉啊！
可惜这个补充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是往池年的怒火上又泼了一桶油。
“那就是潘靖的过错了！”他咆哮道，“新生妖精一年比一年少，他管着龙游会馆那么重要的一块灵地，居然还不重视！”
虽然还不知道潘靖是哪一位，但素叶只想跟他说真对不起啊这从天而降的锅——
她现在已经完全制止不了池年爆发的怒火，也没法解释清楚了。
“每次开会，我都说了很多遍了，人类越来越多，妖精聚灵的地方越来越少，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请听我说，我不是……”
“不及时找到在人类聚居地诞生的妖精，只会让他们遭受人类的荼毒！人类都是——”
“那个，我就是人……”
“所以，我早就说了，不能接受人类与妖精共存——”
池年的声音越来越响，连一旁的西木子都皱起了眉，更不用说直面他的陆素叶了。
终于，泪眼汪汪的素叶，忍不住脱口而出了一句话，甚至音量还盖过了池年——
“对不起！我是妖精，请不要打我！”
15.
……这孩子突然间说什么胡话呢？
池年一下子偃旗息鼓，没声了。
眼瞧着女孩眼中的泪水愈积愈多，似乎随时会嚎啕大哭，他顿时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还本能地抬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显然是真被吓到了。
池年急忙把视线移向一旁看戏的西木子，罕见地投以求助的眼神。
他真搞不定了，芷清小时候也没这样过啊！
西木子还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笑眯眯地打算继续看戏，就仗着此时池年没法朝他发作。
看西木子这幅样子，池年那个气啊，但也没法，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安抚。
“你是叫素叶吧？”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我知道，是我吓到你了……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在朝你发火。”
陆素叶还是不敢发声，因为自己就是人类啊，这让她怎么安心？
“我……”池年没法了，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只能转过身，生硬地朝西木子说，“我去看看鹿野那边，这里你帮忙看一下。”
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最接近求助的语气了。
“行。”西木子“哗啦”一下打开了折扇，挡住自己快压不下去的嘴角，“你去吧。”
池年都没注意到，他飞快地离去，几乎能用落荒而逃来形容了。
“嗯……小姑娘姓陆？”得到素叶的点头后，西木子笑眯眯地自我介绍，“幸会，鄙人西木子。”
脸上常挂着笑的西木子，先不说这笑容里带了多少真情实感，至少现在是让素叶稍微安心了点。
“你好……请问池长老叫什么？”素叶说着，一边用手背擦了擦溢出眼角的泪水，“他之前救了我的命，我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
“他姓池，单名一个‘年’字。”西木子隐去了笑容，郑重地问道，“小姑娘今天是第一次知道‘妖精’的存在？”
“嗯……”
“那我和你解释一下吧，我看你应该已经能理解‘灵’的存在了——而妖精，就是聚灵而生的生命。
“我们无父无母，形态各异，互相之间也没有血脉相连的关系。因此，大多数妖精不需要姓氏，只有名字。”
欸？这不就是说……
没等素叶自己瞎想，那边西木子已经继续往下说了：“会使用姓氏的妖精，要么是需要与人类经常接触，为了方便给自己安了一个姓，要么……
“就是和你一样，在人类中长大的妖精。”
素叶瞪大了双眼，那就是说……
“年也是在人类中长大的，那段往事……”西木子叹息了一声，将之隐去不谈，转而安抚道，“他刚刚是有点失控了，你不要太害怕。他只是感同身受，真的在担心你。”
——但我是人类啊。
素叶咽下了这句话，心里不太舒服。
她的隐瞒，是不是无谓地消耗了池年的同情心？
16.
西木子看出来了，陆素叶是人类。
他飞快地在手机上浏览各个小队传来的情报，提取了关键信息。
无论是泽宇，还是他师父鹿野，都没能用“追毫”看破这孩子的人类身份。
池年都仔细探查了她的御灵系天赋，也未能发现。
哪怕近在咫尺，以西木子的实力，他也没有从“灵”的视角，分辨出陆素叶与妖精的差别。
但从生理上，他还是分辨出来了。
心跳、呼吸、体温、血液的流动、眨眼的频率……
西木子男女通吃、种族不忌，对人类的生理反应极为熟悉，又刚旁观了一出好戏，这才看出了不一样。
其实，这孩子也没打算瞒吧？
她真的很努力在和池年坦白了，可惜，鼓起的勇气全被吓回去了。
看这两人相处真有趣啊。
似乎，值得他帮忙隐瞒一下？
这样想着，西木子再次用扇面遮住了脸，脸上的笑容再也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