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殷瞳,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殷瞳……”
“你不喜欢福铃,我已经把她送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当日的贼人已经被斩首,幕后真凶已经被抓到了,你怎么还不醒来……”
“夫人……”
再次醒来,是熟悉的古色古香的床顶。
有人趴在我的床边,一动不动。
我微微动了动手指,想要起身,却惊醒了这个人。
他的呼吸急促两下,发丝也跟着晃了晃。
我侧头一看,原来是沈朗清。
他的脸憔悴不堪,胡渣长出来不少,本就轮廓深邃的脸上,双眼更是凹陷进去。
“夫人,你终于醒了……”
沈朗清明亮的双眼里露出惊喜与如释重负的感情,却很快就蓄满一层泪水。
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生怕我下一刻消失不见,
“我还想,如果夫人醒不过来,为夫过两天就要随你而去了。”
我不信他这话,想抬起手臂,才发现他一直抓着我的手,紧得甚至传来刺痛感。
我想起年年庙会,他从未放开我的手,抓得也是这般紧。
灯火下,他注视着我,笑得如现在一般孩子气:
“殷瞳,你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我们明年还要再来,年年都纪念我们的相遇!”
自始至终,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他是真的爱我吗?还是说都是系统的逢场作戏?
在昏迷的时候,我进入了一个虚无的空间。
在那里,有一个无机质的声音与我进行了短暂的对话。
它说它就是系统。现如今,我和沈朗清二人的任务都已完成,可以自行选择是否领奖。
我的奖励是重生回到现实世界,而他的奖励便是重回健康,日后官拜丞相。
我说我暂时还有话和沈朗清说,系统就慷慨地让我返回了这个世界。
我看着沈朗清消瘦的身形,将猜测问出了口:
“你没有接受系统的奖励?”
沈朗清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接受一个来路不明之物所谓的奖励?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若有你的陪伴,我有朝一日,自可以登顶官场。”
我哑然,沈朗清总是很自信,似乎只有在一些特定的地方才显得那么惶然。
“可我接受了。我会回到我的世界,不再留在这里。你明白吗?”
他安静了很久,才说一句我知道。
我张嘴,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准备好的一肚子道别语,就此消失不见。
我们之间沉默流动了很久,直到他再次开口:
“夫人,再陪为夫一个月可好?”
我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我想起他之前不断强调的一月之期,再看着他唇边的苦笑,明白这便是他身体的寿命。
他为了我,放弃了长久的寿命,高封的官位,甚至要随我而逝。
他伸手触碰我的脸颊,见我没有抵触,缓缓地将冰凉的指尖贴上来:
“一次次让你受伤,这是我罪有应得。”
12
介于这是成功任务者的愿望,系统给我宽批了一月时限,说可以随我使用。
我坐在花园里啜茶,而沈朗清帮我沏茶。
我将茶杯轻置在桌边:
“沈朗清,你还挺麻烦的。又要我救你性命,又要我救你堂妹,现如今还要我陪你至死。”
沈朗清听了一点不生气,含笑给我满上茶水:
“这说明我们之间是命中注定。我们一辈子都要这样扯不清才好。”
这段时日,我和沈朗清又回到了以前相处的模式。
他说,我听。他同我分享官场见闻,我便与他分析其中利害。
直到他提到了一件和现实世界有关的事。
“其实,在夫人第一次见到我之前,我便知晓你了。”
我疑心他在诓我:“我并不是这个时代之人,你是如何知道我的?”
沈朗清说,他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看着我不息成长,在自己的世界尽自己所能帮助弱者,早早便倾心于我。
在知晓我车祸死亡之时,他万念俱灰,在小巷子里等死。
直到我现身,向他伸出手,问他是否与我成亲。
他嘴角的弧度带着幸福的意味:“那大概就是上天对我二十年流离的补偿。”
他便满心欢喜地与我度过了平常夫妻的五年,直到系统降临在他头上,让他“虐妻”。
若是不做,我会死亡;若是中途放弃,他会死亡。
沈朗清苦笑:“我怀疑这是老天爷给我开的玩笑。我分明想与你相守一辈子,年年给你亲手做花灯。”
想到花灯,我便有些心闷:“那日你不是和沈福铃一起放的花灯吗?”
沈朗清叹气:“当时临时买了花灯给她放,后来本是准备去马车里,拿为夫给你做的花灯的,谁知你打算直接离开。”
沈朗清对自己没能放出的花灯颇为遗憾。
他以沈福铃的到来作为开始,中途便休止,不再继续任务。
这样,只有他一个人会死,而我会好好的。
我现在才了解系统任务的真相,不由得唏嘘不已。
若是我先前便能找到方法避开系统,和他通气,他也不至于……只有一月好活。
沈朗清却朝我清浅笑道:“夫人关心为夫,为夫很受用。只是不要过度伤心,急坏了身子。”
他仍是对我受刺那一日的事耿耿于怀。
在漫长得像一生的四月,他同我说了许多。
包括在我昏迷时,他如何训斥沈福铃,如何借元小将军的人脉,找遍天下名医替我疗伤。
我的身子逐渐好起来的一日,他拿来那两盏粗糙的花灯,让我和他在花园里放。
“咱们可没有御花园那样大的池子。”我说风凉话。
“那就让它们停在这里,见证我们的爱情。”
沈朗清笑眯眯,然后浅浅咳了两声,脸红了红,
“我有次进你厢房时,也看见一对花灯,我也拿来了。”
于是我们便在夜空下放了四盏花灯。
把它们围成一个圈,说是象征爱意生生不息。
“我想和你还有以后……”
沈朗清说得很小声,似乎不打算让我听见。
但我还是听见了。
他这段时日最喜欢说的就是“一辈子”、“这辈子”,仿佛我们还有很多时日。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寿命表示遗憾,却不想让我知道。
我清楚,他希望在我的记忆里,无论怎样的他都是轻松愉快的。
尤其是走到了生命最后的他。
那天晚上,他端来一坛老酒。
那是我和他在一个夏天埋下的九里香。
“再不喝,咱们就没时间喝了。”
他歪头,揭开酒坛,往我和他的碗里倒了两碗酒。
“沈朗清,我且算了,你也是半个病人,怎么能如此喝酒?”
我哭笑不得。
他便是这样的人,自我知晓他开始,就知道他有些地方有点没脑子。
这也是为什么,我看见他替沈福铃夹菜的时候会如此惊讶。
他这时听了我的顾虑,放下酒碗哈哈大笑:
“沈福铃那丫头嘴甜,谁给她夹菜,她都说是最喜欢的。为夫才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我恍然,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误会了他们俩的关系,所以直到方才还在否定他的真心。
我因系统的声音先入为主,加诸在他身上的怀疑,让我始终没有看清一切。
而直到最后的现在,再怀疑什么也无甚意义。
他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凑上来,笑容狡黠:
“不过,夫人身上,好像有些醋意……”
没等我反应,便在我嘴角舔了一口:
“不对,是甜的……”
“沈朗清,你别得寸进尺。”
我抓住他的袖子,刚想扯开他,他就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色:
“夫人要赶我走吗?可我想陪在夫人身边,这辈子都想……”
我一愣,才想起这不再是我们之间的那五年。
这是他生命剩下的最后一个月。
手无力地放下,我任凭他靠近,亲吻我。
他一如既往,紧紧抓住我的手。
然后走近几步,倒进我怀里。
“你想干嘛?”
沈朗清抬起头,纤长的发丝在我鲜红衣摆边划过。
“我……”
我才看见他的睫毛上站了些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
“越来越晕了。”佳酿上头之后,他诉苦一般。
但我知道,这不只是喝酒上头的表现。
“你拒绝了系统,现在它不在了,怎么办?”我轻叹,无奈地看着他。
“不要系统,要你。”他眨眼,泪划过脸颊,
“瞳瞳,你信我,我一直很喜欢你。对不起违背了承诺,我知道我很没用,但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只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逻辑断断续续,时不时呜咽,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模样。
“好了,我在这里。”我弯腰抱住他,轻拍他,“你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信你,以后都信。”
他的头搁在我的肩上,温热的吐息在我颈间引起一片鸡皮疙瘩。
“夫人,你不要走,好不好?”
“嗯……我不走。”
过了很久,他在我耳边轻声留下一句话:
“谢谢你。”
13
后来,我回到了熟悉的现实世界。
往日古旧典雅的风景已然不再,我也再没遇到和故人相似之人。
但世界很大,系统告诉我,现实里或许会有沈朗清的转世。
我看着眼前走来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怎地就想起沈朗清离世的模样。
他抓着我的手,眼睛快要阖上,却强忍着困意:
“许殷瞳,不管在哪我都会认出你。你要等我。”
在这个十字路口,我认出了他。
他手拿电话,不耐烦地听着,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
那熟悉的目光扫过我之后,再也没落在我身上。
我轻笑,释然地经过这个男人。
忽然,我的手再一次被他抓住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位女士,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