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再逢

    “半仙摸骨冬窗旁,白纱覆玉,轻把温血尝。金瓦楼边瘦死狗,恶鬼不许长作欢。”

    “三问三答鬼欲狂,半仙发怒,缚蚕卷梁上。脂膏分去良善家,风月有情话一场。”

    戏楼内,一位说书人口沫飞溅,头发稀疏却两眼泛光,他抿了口茶,弹弹污垢,又接着道:“各位看官,今天咱要说的,正是五日前,三清镇上‘侠半仙’的义举。”

    堂下肃静,先前有个小娃娃正啼哭着,被他娘怒拍一掌,终于乖乖闭上嘴。

    “据说那寒冬苦夜,鹅雪纷飞时,三清城来了个神婆,观人面相,可知其过往;割血品尝,可读其寿命;以手把骨,可测其命运。”

    此话既出,立马有人“呸”了一声,只见那彪壮大汉嗤笑道:“这不扯淡么?若世间真有这样的人,那还用修仙?只需找神婆一算,便可知是骡子是马。”

    那说书人讲书大半生,见多了这样喜欢辩驳的人,他轻拍折扇,不急不缓慢慢开口:“是以,起初许多人不怎么相信,可那么多人里,总会有人愿意尝试的。”

    “第一位手艺人来问丢失的狸奴,神婆掐他骨一算,便道出其所在方位,当夜此人便找到了狸奴。”

    “第二位有孕女子来问腹中孩儿,神婆喝了口茶,只见她一面,悠悠道:‘腹中孩儿当是个女娃’,过了两天,那女子果然生了,真如神婆所说是个女娃娃!”

    “第三位生活不顺者来问如何改运,神婆尝尝他的血,让他在家中西南方堆个土灶台,此男按她所坐,第二天儿子便升了官,举家眉开眼笑。”

    众人屏住呼吸,听得聚精会神,方才哭着的孩子小声嘀咕一句:“娘亲,我也想去算算。”

    语毕,额上又被暴打一豆,这下他只能默默流泪。

    “但凡见过神婆之人,无不称赞其卜测技术的高强,就这么口口相传间,茶楼前排的队也越来越长。”

    他话锋一转:“可今时不同往日,神婆并不是谁都见的,她只见富人,这样一来,那些没领教过她神术的人愈来愈不甘心。于是乎,先前贬低神婆之人到处借钱,有甚者卖妻儿、筹千金,只为见神婆一面。”

    有人不禁发问:“有这样神奇?有这样荒唐?”

    说书人神秘一笑:“城东有个吴姓富商,知此奇闻后,大感兴趣,想亲自会会神婆,后又洋洋得意:他人所求之物,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岂不引得世人艳羡?即便花千金遇到个骗子也值了!”

    “城南、城西住着两位富商纨绔,得知城东富商要见神婆,便也想去试试。这下可巧,他们竟选在同一天。”

    “一日,晴光裂云,春神来访,万物复生,花飞柳拂间,只见城东富商着千金裘,城西富商跨汗血宝马,城南纨绔戴着鲛珠,风风光光游过大街,却在茶楼前起了冲突,谁都不肯让谁。”

    “防着他们伤到百姓,神婆只得让三位富豪一齐进茶楼。城东、城西两位富商见这神婆身段窈窕,心下鄙夷:这恐是个娇弱女娃,也不知算得准不准。城南纨绔看她玉指纤纤,动了歪心思,想要将神婆娶回家。”

    “城东富商欲出风头,便问神婆:‘半仙可知吾府中千金重几两?’,谁料神婆冷笑一声,嘲讽他:‘城中几具冻死人,尔府上几箱金!’”

    “城南纨绔暗自偷笑,再问神婆:‘我素是怜香惜玉之人,半仙可知我今后会娶谁家女子?’,神婆冷哼一声:‘无妻无儿,孤苦一生!’”

    “城西富商学了聪明,又问神婆:‘半仙神通广大,可知在下能活几时?’,神婆低低而笑:‘今日便死!’”

    “三问三答后,三位富豪当即变了脸色,欲拍桌发狂,骂神婆是骗子,要她归还珠宝千金,谁料神婆当即扔掉头上笠纱,三人吓破了胆,拔腿便往楼下跑。”

    说书人停了下来,咳咳几声。

    彪壮大汉问:“那神婆貌丑?”

    小孩煞白脸色,虚虚道:“这婆婆是不是被富商害死的索命鬼?”

    说书人飒然一笑,扯长调子:“原是那神婆脸上带着恶鬼面具,凶神恶煞,她露出森森白爪,一爪抓破城东富商的喉咙,一爪割下城南纨绔的命根子,一爪挖去城西富商的双眼,三位富商疼得满地打滚,凄凄哀嚎唷!”

    “神婆却不就此罢休,她从袖中抽出一把拂尘,一挥一扫间,三人具已命悬一线。神婆用拂尘将他三个卷了起来,裹成蚕蛹,吊于梁上,那三人没死透,血水从绵丝中透出,真可谓是血流成河。”

    “神婆环视楼内,冷笑着将茶杯塞入城东富商口中。叫你劫取朝廷赈灾之粮发家,如今剖肠解肚死状惨烈,真是报应!”

    “神婆将瓶中之花尽数取出,在城南纨绔脸上挖了几个血洞,将花插进。叫你猥亵幼女,强取民女,如今死于花间,还真是便宜了你!”

    “后又扯下城西富商的玉簪,那人发散满面,神婆挑开他发丝,露出满脸血污,温柔一笑,而后将簪子狠狠刺入两个空洞眼眶。叫你搜刮民脂,不顾百姓死活,真是恶因结恶果!”

    底下传来一片掌声,彪壮大汉捏碎茶杯:“好!依老子看,早该惩治这些恶霸!不亏是神婆!”

    说书先生面上涨红,终于迎来结尾:“茶楼前,百姓等候许久早已不耐,人群躁动,忽见楼门大开,一名白衣女子簌簌飞出,眨眼间便消失在天地,众人进茶楼后见到惨状,回家后领到黄金粮票,方明白这是个下凡的仙女!”

    “噗!”

    角落中,魏蓝髓闻“仙女”二字,险些喷出口中酒来。

    只见她身穿黑袍面覆水蓝轻纱,眉若长剑点黑墨,眼似狐狸笑弯月,一举一动一姿一态颇有仙风道骨,宛若潭中月,盈盈淡深寒。

    看这说书人和听众如此兴奋,魏蓝髓心想:倘若他们得知,那“仙女”并未返回天上,反同他们共处一室,又会是什么反应?

    没错,这劫富济贫的“侠半仙”就是魏蓝髓,但她并非那天上仙女,这劫富济贫之事,也并没如此玄乎。

    前三位来算命的人,全都是她找来演戏的;而茶楼前,也没围着那么多人;三位富商死得可比这血腥残暴多了。

    她并非是用拂尘杀人,而是手把“即蚕刃”,同那三人近身扭打,玩笑间银丝已将三人卷起,只轻轻一吊,三个大蚕蛹便挂于梁上,血肉翻飞模糊,其痛苦程度比之凌迟还有所过而无不及。

    一曲戏说完,酒碗也见了底,魏蓝髓没兴趣听其他,拂袖赶去码头,欲乘只渡船,往白檀山的方向去。

    时下修真界共有六大派,她作为道姑,所属的白檀山便是其中之一。

    青梅一点啄春水,蕉凝滴露色高低,风吹道袍簌簌,晴日午后不寒不暑,水醉花闲,真是人间好时节。

    魏蓝髓迈出只脚,踏在那船上,她转头随意一瞟,只见一名乞儿站在岸边,衣衫破烂,面上脏污。

    这小乞儿不知中了什么邪,跟了她好几日,每次都保持一定距离:害怕她看见,又怕她看不见,真是怪哉。

    她宿在客栈,他便等至半夜,趁着栈中伙计都睡了,偷偷钻狗洞睡在草丛中。

    她流连于酒馆,他又待在酒馆外,傻傻站了一天,也不嫌脚痛。

    像今日她来乘船,他也眼巴巴跟来,可身无分文,渡船老叟会让他上来么?

    想到这里,魏蓝髓就船头坐下,懒洋洋靠在旁,她倒要弄清楚,这小乞儿跟着自己有何用意。

    果不其然,小乞儿被老叟拦了下来。

    老叟问:“嗨!咱渡船的得讨生活,你这小儿没钱也好意思来?”

    魏蓝髓用余光偷看着乞儿,见他似乎略显窘迫,心中暗觉好笑:小呆子,在外流浪多时,竟还未参透“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一理。

    她静静等着,那小呆子仍旧站在原地,与老叟相对无言,也不向魏蓝髓求助。

    魏蓝髓有些忍不住了,想替乞儿付了渡船钱,那老叟却先她一步:“罢了,今日只你俩人渡舟,我就捎你一程,当行善事。”

    小呆子轻轻跃上船板,船身微微摇晃。

    魏蓝髓见他上了船,也不戳破,反往里挪,往下悠悠一躺,看似闭上双目小憩,实际眼睛还留了道缝。

    小乞儿距离她两三步,安安静静坐着,眺望远山,不知在想什么。

    他真要一直跟在她身后?

    到底为了什么?魏蓝髓仔细想了想,此次下山她只经过姑苏,并未同城里人有什么交集。

    终于,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小乞儿大抵是觉得她睡熟了,偷偷凑近她,一只手慢慢摸索,方向正指她腰间布袋。

    此人想偷她钱?

    魏蓝髓心一沉,转过身去,不动神色护住布袋,眼皮抖都不抖,看起来依旧在沉睡。

    小乞儿见她转过身,又更近一步,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就在手指将要触到布袋时,魏蓝髓动了动,嘤咛一词:“走开。”

    也不知是不是梦话。

    魏蓝髓眉头微蹙,似乎做了噩梦。

    小乞儿极轻叹息一声,又过了半个时辰,见魏蓝髓还未醒来,又忍不住了,向她布袋伸去。

    魏蓝髓再也忍不住,翻身睁开了眼,然与此同时,她脖上刺痛,似有银针扎入。

    魏蓝髓瞳孔猛缩,想抬掌击他,可身子冷僵麻木,动弹不得。

    到这里,魏蓝髓也不装了,冷笑着问那乞儿:“你这小鬼头,这几天跟着我究竟想做甚?”

    金波滟滟,柔光蒙边,船边白纱随风摇曳。

    小乞儿不言不语,只将她布袋扯下,翻开内衬,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魏蓝髓心想:没想到吧?没想到我钱这么少吧?可真让你失望了。

    可他不过是个乞儿,哪里来的这麻针,且跟了自己这么久,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钱?为了她的钱?

    这事怎么看怎么奇怪,魏蓝髓百思不得其解。

    下一秒,湖面传来阵劈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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