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沙勐的人带着张启和刀疤陈的尸体离开,金麟赌场里只剩下被吓得瘫软的荷官、账房,还有躲在赌桌下的徐津婷。
一个荷官颤抖着站起来,声音发颤:“没……没人了,出来吧。”
徐津婷慢慢从赌桌下爬出来,腿软得差点站不住。
她看着门口的血泊,还有散落的账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徐津婷。”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李维。
他快步走过来,看到她身上沾着的灰尘,又看了眼门口,皱了皱眉,“没受伤吧?”
徐津婷摇摇头,声音发颤:“我……我清点筹码,刚好碰到……带人冲进来,又去支援皇家会所,然后……然后守卫尸体被人拖走……”
李维领着徐津婷往休息室走,她的腿还在发软,刚才在赌桌下听到的枪声、惨叫声,还有门口守卫的尸体,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转。
“别想太多。”李维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在快活街,这种事虽说不是常事,但是也总有。张启和刀疤陈自不量力,敢跟段哥作对,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徐津婷攥紧了手里的筹码,没说话——她知道李维说的是实话,可那两具冰冷的尸体、张启和刀疤陈的惨败,还是让她浑身发冷。
“你刚来没多久,没见过这种场面,害怕很正常。”李维放慢脚步,侧头看了她一眼,“但你要记住,在这里,同情和恐惧都是没用的。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想着看清楚,也别想着帮谁,先找地方躲起来,关键时刻自保最重要。”
“自保……”徐津婷小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可是……要是躲不过怎么办?”
李维沉默了几秒,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折叠刀,递给她:“这个你拿着,藏在身上。别让段哥的人看到,也别随便用——不到万不得已,别跟任何人起冲突。在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徐津婷接过折叠刀,她看着李维,突然想起之前在VIP室,他提醒她“别跟任何人提高上校的事”;想起她被段熠侵犯后,他默默递来毯子,没问一句细节。
这个平时冷漠的男人,似乎总在隐晦地帮她,却从不说破。
“为什么……要帮我?”她忍不住问。
李维没回头,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是帮你,是不想段哥的场子因为你出乱子。你要是死了,或者惹了麻烦,我也得受牵连。”
这话听起来冰冷,但是她知道,李维不会承认“帮她”,这把折叠刀、这句“关键时刻自保”,已经是他能给的最大善意了。
走到休息室门口,里面挤满了荷官和账房,每个人都脸色惨白,低着头小声议论着。
李维推开门,对着里面喊:“都别吵了!今晚的事,谁也不许往外说,就当没发生过。明天正常上班,谁敢乱嚼舌根,后果自己承担。”
议论声瞬间消失。
李维转头对徐津婷说:“你今晚就在这儿待着,明天一早跟我去清理筹码——段哥让你继续清点库存,别出岔子。”
徐津婷点点头,走进休息室,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旁边的荷官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声音发颤:“你……你刚才看到刀疤陈他们了吗?”
她想起李维的叮嘱,摇了摇头:“我当时躲起来了,没看到,只听到枪声。”
荷官没再多问,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恐惧。
徐津婷攥紧了口袋里的折叠刀。她看着休息室里沉默的人群。
在段熠的地盘上,人命比草还贱,权力斗争、血腥清算,都是常态。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把恐惧藏起来,把同情丢掉,只想着自保。
可她不想只“自保”。她想起段熠对她的侵犯,想起这段日子经历的种种——这些都在提醒她,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徐津婷就被李维的敲门声叫醒。
休息室里的荷官和账房们已经起身,脸上的恐惧被刻意掩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平静。
“别磨蹭。”李维站在门口,穿着整齐的黑色中山装,眼神冷冽,只是在扫过徐津婷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今天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常清点筹码,别走神。段哥会来巡查,要是出了半点差错,没人能保你。”
徐津婷点点头,攥紧了袖口的折叠刀,跟着李维走出休息室。
荷官们擦拭赌桌,账房们坐在柜台后整理账本,几个清洁人员拿着拖把在拖地,昨晚刀疤陈等人冲进来时撞坏的门把手,已经换成了新的。
若不是徐津婷亲身经历过昨晚的混乱,恐怕也会以为只是一场虚惊。
“地下室库房,貌登叔已经在等你了。”李维指了指大厅角落的铁门,“下去的楼梯有点陡,小心点。他是缅族和掸族混血,在果敢待了二十年,最早跟着仰光的军火商做过账,后来才来赌场管库存,熟门熟路得很。你跟着他清点,多听少说,别自作主张——他平时话少,但对规矩门儿清。”
徐津婷跟着李维走到铁门前,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很暗,李维递来一个手电筒:“拿着,地下室只有头顶那盏昏灯,不够亮。记得跟紧貌登叔,别乱碰里面的东西——段哥在地下室存了不少重要物件。”
她握着手电筒,一步步走下陡峭的楼梯。
走到地下室底部,有一盏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线勉强照亮周围的货架,架子上堆满了贴着标签的筹码箱。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正蹲在货架旁,眉头拧成了疙瘩,面前的筹码堆得像小山一样,红色、蓝色、金色的筹码混在一起,乱了章法。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了过来,正是李维说的貌登。
“你就是徐津婷?”老头口音里带着缅语特有的尾音,“快!快过来搭把手!昨晚刀疤陈那伙腊戌来的混混一闹,我吓得手都抖了,慌慌张张把筹码箱搬出来,现在清点了四遍,都对不上数!”
他说着,把账本往徐津婷面前一递,手指在纸页上用力点了点——账本扉页还写着一行潦草的缅文签名。
“你看!黑色1000元的筹码,账本上记着862个,可我数来数去,都只有860个!差了两个!这要是等会儿段哥来查,说我私藏筹码,得把我扔到后山,这把老骨头都得交代在这了!”
最后一句话,貌登说得声音发颤,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后山的橡胶林,是段熠处理“麻烦”的地方,在当地几乎无人不知。
他又蹲下身,在混乱的筹码堆里扒拉着。
“我都翻遍了,箱子里、货架缝隙、橡胶垫底下,哪儿都没有……”
徐津婷没多问,放下托盘,蹲在貌登叔身边,先把散落在外的筹码按颜色和面值分开:红色的100元筹码归成一堆,蓝色的500元筹码码成一摞,黑色的1000元筹码单独放在一边。
她的动作很轻,却很麻利——在园区时,她就经常帮管理员整理物资,对“分类清点”这类事很熟练,也知道越乱越要沉住气。
“貌登叔,您先别慌。”徐津婷一边分类,一边轻声说,“昨晚那么乱,地下室又黑又潮,筹码说不定滚到哪个箱子后面,或者卡在货架的旧木缝里了。咱们别只盯着眼前的筹码堆,再往货架底下、堆叠的箱子缝隙里找找——您刚才说橡胶垫底下看过了?那货架和墙壁的夹角呢?这里光线暗,说不定漏看了。”
貌登愣了一下。
没料到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会这么冷静,还懂地下室清点的门道。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颤巍巍地站起身,扶着货架,用手电筒往货架和墙壁的夹角照:“我刚才光顾着看地面了,没留意这夹角……这货架还是前几年段哥从曼德勒运过来的老木料,边角都磨圆了,夹角确实容易藏东西……”
他说着,又蹲下来,伸手往货架和墙壁的窄缝里摸,指尖蹭到了潮湿的墙壁,却什么都没碰到。
“没有……还是没有……”貌登的声音更慌了,不自觉地冒出几句缅语咒骂,“段哥的脾气你不知道,他最恨别人动他的筹码,哪怕只是少了两个,他也不会信是‘丢了’——上次老街有个缅族账房少了五个筹码,直接被哈尔带去橡胶林了,再也没回来!沙勐是佤邦人,下手比缅北的军阀还狠!”
徐津婷没接话,走到另一排货架旁——这里堆着几个打开的空筹码箱,箱子侧面印着缅文和中文双语的“金麟赌场”字样。
昨晚刀疤陈的人冲进来时,貌登叔慌着把箱子搬出来挡门,说不定混乱中把筹码蹭到了箱子后面的阴影里。
她打开自己的手电筒,蹲下来,将光线凑近箱子和墙壁的缝隙——里面黑漆漆的,只能看到堆积的灰尘和蜘蛛网,没看到筹码的影子。
她又移到一个被撞得微微倾斜的货架旁,这个货架因为受潮,底部的木板已经有点变形,缝隙比其他货架更大些。
“貌登叔,您过来看看这个货架,它有点歪,底部缝隙好像比别的大,说不定筹码卡在里面了。”徐津婷喊了一声,用手电筒照着变形的木板缝。
貌登赶紧跑过来,也蹲下身,顺着光线往缝隙里看。
他看了半天,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光线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我看……我看我今天是真的要完了……我女儿还在东枝等着我寄钱回去,要是我出事了,她一个女孩子在缅甸怎么活……”
他说着,瘫坐在潮湿的橡胶垫上,手里的账本和手电筒都掉在一边。
徐津婷心里也替他着急——她知道段熠的狠,也知道“橡胶林”对外来者意味着什么,要是真的少了筹码,貌登不仅会送命,远在东枝的女儿估计也……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蹲下来,把自己的手电筒凑近货架底部变形的木板缝——这里的缝隙虽然窄,但因为木板变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凹陷,之前貌登叔看的时候,可能因为光线角度问题,没看到凹陷里的东西。
徐津婷把手指蜷起来,用指尖轻轻往凹陷里探,突然,指尖碰到了两个硬邦邦的东西,形状和厚度,跟筹码一模一样!
“貌登叔!您快来看!这里好像有东西!”徐津婷惊喜地喊了一声,指尖小心翼翼地往回勾,因为缝隙窄且木板粗糙,筹码卡得很紧,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第一个筹码勾了出来,上面还沾着点潮湿的灰尘。
貌登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凑过来看:“是……是!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呢?”
徐津婷又把手指伸进凹陷,这次更小心了,慢慢摸索着,终于碰到了第二个筹码。
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往外勾,直到第二个筹码也掉落在橡胶垫上。
“找到了!都找到了!”徐津婷赶紧把两个筹码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灰尘和潮气,递到貌登叔面前,“貌登叔,您看,是不是这两个?上面还有缅文呢,跟您账本上的签名字体有点像。”
貌登接过筹码,双手都在发抖,他对照着账本看了又看,又把筹码放在手里反复掂量。
“对!就是这两个!丫头!太谢谢你了!真的太谢谢你了!要是找不到它们,我今天真的要完蛋了!我这把老骨头倒没什么,可我女儿还在东枝等着我啊!”
“没事,就是碰巧看到了。”徐津婷笑了笑,把自己的手电筒递还给貌登,继续低头整理剩下的筹码。
貌登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感激,还有一丝打量:“你这丫头,心思倒细,还比我沉得住气。我在果敢待了二十年,在金麟赌场管了五年地下室库房,见过不少来帮忙的新人,像你这么稳的,真不多见。”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确认地下室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继续说,“昨晚的事,你也在赌场吧?我听楼上的荷官说,有个新来的姑娘躲在赌桌下没跑,应该就是你吧?”
徐津婷心里一紧,想起李维的叮嘱,刚要否认,貌登叔却摆了摆手:“你别紧张,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待久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刀疤陈他们是腊戌过来的,以为有几个枪子就敢跟段哥作对,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只是苦了咱们这些底层人。”
他叹了口气,掺着几分隐晦的提醒,时不时夹杂缅语词汇:“丫头,你刚来这边,不懂这里的规矩——洪家的人,惹不起;段哥是洪家的心腹,也惹不起;沙勐是洪家护卫队的总教官,明着听洪家的,暗着听段哥的,下手极狠。以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烂在肚子里,好好干活,少打听,才能活下去,才能有机会回你自己的家 —— 不像我,守着这潮湿的地下室。”
这番话,跟李维之前的提醒如出一辙,却让徐津婷心里泛起一丝不同的感觉——貌登的语气里,除了“自保”的告诫,还有几分对“异乡人”的共情。
不像其他人那样,要么冷漠,要么带着算计。
她想起貌登熟悉东枝、曼德勒的路线,还知道缅族、佤族的人脉,毕竟他管了五年地下室库房,段熠的不少“秘密”,他说不定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知道了,谢谢貌登叔提醒。”徐津婷的声音放得更软,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晚辈请教”的姿态,“以后清点筹码,要是我有什么不懂的,比如筹码怎么区分缅文防伪、地下室的箱子该怎么防潮存放、账本怎么记才符合段哥和合作方的要求,还得麻烦您多教我。”
“好说,好说!”貌登笑了笑,用掸族的方式轻轻拍了拍徐津婷的胳膊(掸族表示友好的动作),“你这丫头懂事,不娇气,还肯学。以后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跟我说——别的不敢保证,关于当地规矩、还有这地下室的门道,我还能给你指点指点。要是你想知道缅甸东枝、曼德勒的事,我也能跟你说说,我女儿在东枝上中学,那边比这边安全多了,没有这么多打打杀杀。”
两人继续清点筹码,貌登叔偶尔会跟她聊几句:比如金麟赌场的筹码都是从曼德勒定制的,上面的缅文是“金麟专属”的意思;又比如果敢老街到缅甸东枝有两条小路,一条走山林(雨季难走但隐蔽),一条走河运(需要找当地船工),只有像他这样的“老果敢”才知道具体路线;
还说地下室最里面的货架是段哥的“私人储物区”,平时锁着,只有秘书李默能打开。
徐津婷没多问,默默听着,把这些信息记在心里,尤其是“貌登叔知道果敢到缅甸的秘密小路”“地下室有段哥的私人储物区”这些细节,说不定以后能用上。
就在这时,李维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清点得怎么样了?段哥已经到楼下了,别耽误时间!地下室空气不好,尽快上来!”
徐津婷和貌登赶紧加快速度,将最后一批筹码码整齐。
貌登对照着账本,逐一审核,确认每个面值的筹码数量都分毫不差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用缅语说了句“感谢佛祖”,又对着地下室的角落拜了拜:“好了,没问题了!一个都不少!”
李维走下楼梯,扫了眼整齐的筹码堆,又看了看徐津婷。
“收拾好,赶紧上来。”李维转身往楼梯上走,“段哥在一楼等着对账,徐津婷,你去一楼帮忙添茶,别出错。”
徐津婷点点头,帮貌登把筹码箱搬回货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