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津婷端着托盘在人缝里钻,貌登关柜台时特意看了眼徐津婷,嘴唇动了动没敢多问。
下午那段插曲后,这丫头就没再抬过头,端茶时手都在抖,谁都看得出她是被段熠那番话和那口烟呛得没缓过劲。
段熠是踩着十二点的钟声起身的。
李维跟在他身后递车钥匙,他没接,视线越过人群落在徐津婷身上,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瞬间静了:“你,跟上。”
徐津婷捏着托盘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没抬头,也没问去哪,把托盘往旁边荷官手里一塞,跟着段熠往外走。
经过门口时,她瞥见沙勐靠在越野车旁抽烟,军靴上沾着泥,看见她时眼皮都没抬,朝段熠抬了抬下巴——车后座还坐着两个哨子,手里都握着枪,黑沉沉的枪口压在腿上。
“段哥,都安排好了。”沙勐把烟扔了,拉开车门。
段熠先上了副驾,徐津婷被哨子推了把,踉跄着坐进后座。
车开得很稳,却快得吓人。
快活街的霓虹很快被甩在身后,路灯稀得像掉了牙的梳子,最后连灯也没了,只剩车灯劈开黑漆漆的山夜。
徐津婷攥着衣角贴在车门上,窗外是连绵的山影,风裹着树叶跟磨牙一样的响声。
她偷偷看段熠的背影,他侧着头看窗外,侧脸冷得如山岩,谁也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段哥,快到了。”沙勐突然开口,打了把方向盘,车拐进条更窄的土路,颠簸得厉害。
徐津婷胃里一阵翻涌,想按按肚子,车停了——停在片荒谷里,谷口堆着乱石,风里飘着股腥甜的味,像前两天枪战后的血腥味,更浓,更冲。
“下来。”
段熠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有哨子递了手电筒过来。
徐津婷被沙勐拽着胳膊下了车,脚一沾地就打了个趔趄,地上的草湿乎乎的,踩上去陷下半截。
“段哥,人在里头。”
两个守在谷里的哨子迎上来,压低了声。
段熠没说话,举着手电往谷里走,光柱扫过处,野草倒了一片,地上有拖拽的痕迹,红得发黑。
徐津婷被沙勐推着跟在后面,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直到光柱落在谷中央那棵老橡树上,她才猛地顿住脚,喉咙里“嗬”地一声,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张启被绑在树上,手腕脚腕都勒着铁链,铁链嵌进肉里,血把树干都染红了。
他穿着件破了洞的迷彩服,是上次闯金色会所时穿的那件,只是现在上面全是窟窿,有的还在渗血。
他的脸肿得认不出样,一只眼睛闭着,眼皮上全是血痂,另一只眼半睁着,灰蒙蒙的没焦点。
最吓人的是他的手,右手手指被生生掰断了两根,指骨戳在外面,沾着泥和草屑,像团被踩烂的肉。
“这……”徐津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她认得他——上次他举着枪冲进金色会所,喊着要找段熠算账,最后被沙勐打断腿拖走时,在赌场门口闪过一瞬。
谁都以为他早死了,没想到……
“看清楚了?”段熠突然回头,手电筒光柱照在她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徐津婷往后缩了缩,撞上沙勐的胳膊,沙勐一把攥住她后领,把她往前推,“段哥问你话呢。”
“段……段哥,他……”徐津婷咬着牙才没哭出来,“他上次……”
“上次他持抢闯会所,伤了三个哨子。”段熠收回手电筒,光柱落回张启身上,张启像是被光刺到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却连动都动不了,“洪家的规矩,闯场子的,断手断脚都是轻的。”
“□□的时候,也叮嘱过他,别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张启突然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血沫从嘴角涌出来:“段……段熠……你个狗娘养的……”声音哑得像破锣,“有本事……杀了老子……”
段熠没理他,从哨子手里接过把枪,是把旧五四式。
他掂了掂,突然把枪塞到徐津婷手里——金属撞在她掌心时,吓得她差点扔了。
沙勐眼疾手快按住她的手,把枪硬塞进她指缝里。
“拿着。”段熠的声音冷得像谷里的风,“他伤了洪家的人,按规矩该杀。你动手。”
徐津婷的脸瞬间白得像纸,手拼命往回缩,却被沙勐按着动不了。
“我……我不会!段哥,我从没开过枪!”
“很简单。”段熠绕到她身后,胸膛贴着她的背,一只手握住她拿枪的手,把枪口往张启方向抬了抬,另一只手扣在她手腕上,帮她掰开保险。
“咔哒”一声轻响,徐津婷随着打了个寒颤。
“不!”徐津婷浑身都在抖,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他是……他是条人命啊!段哥,你放过他吧!要不……要不你让别人动手……”
“我让你动手。”段熠的声音压得更低,气喷在她耳后,“他闯的是洪家的场子,你现在在洪家干活——分不清轻重,以后怎么在快活街待?”
“我不行!”徐津婷突然挣扎起来,胳膊肘往后撞,“我不要!我杀不了人!”
段熠猛地松了手,徐津婷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枪掉在地上。
她刚想捡起来扔远,沙勐突然上前一步,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她脑门上。
“别给脸不要脸。”沙勐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手指却扣在了扳机上,“段哥让你杀,你就杀。杀不了他,你就替他死。”
徐津婷僵在原地,眼泪糊了满脸。
她看着树上的张启,张启也看着她,那只没肿的眼睛里没恨,只有点可怜的笑意,像在说“你也一样”。
她又回头看段熠,段熠站在阴影里,手电筒光在他脚下晃,知道他绝不会松口——他就是要逼她,逼她沾血,逼她再也回不了头。
风刮过谷口,草叶“沙沙”响。
沙勐的枪口又用力顶了顶她的头:“段哥没耐心等。”
徐津婷吸了口气,气哽在喉咙里,疼得厉害。
她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枪,手指抖得握不住,枪身滑了好几次。
她重新握住枪,枪口对着张启,却偏了大半,几乎要指到旁边的树。
“对准了。”段熠的声音又响了。
徐津婷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指猛地扣下去——
“砰!”
枪响震得谷里回声乱撞,鸟雀“扑棱棱”飞起来。
可子弹没打在张启身上,打在了他脚边的土里,溅起一片泥。
“废物。”沙勐低骂了句,手指又用力了些。
徐津婷突然把枪往地上一扔,枪滑出去老远。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哭得浑身抽抽。
“我杀不了……我真的杀不了……”
段熠看着她哭了几秒,朝沙勐抬了抬下巴。
沙勐立刻收回枪,转身看向张启。
几乎是同时,段熠伸手捂住了徐津婷的耳朵——
“砰!”
又是一声枪响。
徐津婷的哭声猛地顿住,跟着爆发出更尖的尖叫。
不是哭,是扯着嗓子喊,喊得都破了。
她趴在地上,脸埋进草里,手拼命抓着泥土。
段熠没动,就站在她身后,听着她尖叫。
直到她嗓子哑得喊不出声,只剩抽噎,才对着后面的哨子,淡淡道:“处理干净。”
沙勐已经转身往车那边走了,两个护卫开始解张启身上的铁链。
段熠蹲下身,用干净的那面袖口擦了擦徐津婷脸上的泪和泥,动作不算温柔,但也没用力:
“现在知道了?在这,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
徐津婷没说话,哭得更凶了,眼泪把他的袖口都浸湿了一大片。
段熠没再哄,也没再逼,等她哭够了,让沙勐把她架起来,往车那边拖。
她失了魂一般,任由他们拽着,路过树旁时,眼睛死死闭上,可还是闻到了更浓的血腥味——那味道沾在她衣服上,沾在她手上,怎么都弄不掉。
车重新开起来时,徐津婷靠在车门上。
窗外还是黑漆漆的山,可她总觉得那山里全是眼睛,张启的眼睛,刀疤陈的眼睛,还有那些她没见过、死在这山谷里的人的眼睛。
段熠从副驾递过来包纸巾,她没接。
他也没再递,把纸巾放在她腿上,自己掏出烟来抽。
烟味飘过来,徐津婷突然想起下午他往她嘴里吐烟的事,胃里又折腾起来,——大概是刚才吓狠了,连恶心都忘了。
“下次再犹豫,枪口就真顶在你脑门上了。”
徐津婷没应声,把脸埋得更低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从今晚起,她手上就算没沾血,也沾了洗不掉的脏东西——段熠就是要这样,把她拖进泥里,拖到跟他、跟沙勐、跟这快活街一样,再也爬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