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沉到山坳后头时,皮卡正碾过段坑洼的老山道。
李维把着方向盘,眉头皱得紧——刚才过河时,车轮陷进泥里耽误了半个时辰,现在天黑了,林子里的风越来越凉。
"把那件夹克穿上。"李维偏头看了眼副驾的徐津婷,她正低头核最后一页清单,指尖划过"三号洞补糯种三块"的字样,笔尖顿了顿。
徐津婷"嗯"了一声,摸出副驾下的黑夹克披上。
车灯突然晃到前方路中间有团黑影,看着像堆碎石。
"李维!"她刚喊出声,李维已经猛打方向盘往路边绕,可来不及了——右侧的树林里突然窜出辆无牌卡车,头灯都没开,“咚”地一声撞在皮卡主驾侧门上。
皮卡被撞得侧滑出去时,徐津婷额头狠狠磕在仪表盘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红。
等她捂着流血的额头抬起头,见主驾侧的车门已经凹进去大半,铁皮翻卷着。
“走!”李维的吼声混着引擎的怪响传来。
他左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显然是脱臼了,右手死死攥着方向盘,猛踩油门。
皮卡像头受伤的野兽,嘶吼着往前冲——刚才那辆无牌卡车正倒回来,车头撞在皮卡后斗上,“哐当”一声,账本散落一地。
“追!”男人的吼声从后面传来。
卡车引擎轰鸣着加速,车头一次次往皮卡尾部撞,每撞一下,徐津婷的五脏六腑都像要被震碎。
她看见李维咬着牙猛打方向盘,皮卡擦着山壁险险躲开一次撞击,车身却被山壁刮得火星四溅。
“打电话!给段哥!”李维喷着血沫,他想腾出手往自己裤兜摸,疼得抽了口气——肋骨大概断了。
“我兜里……手机!”
徐津婷抖着摸出手机,屏幕早被撞裂了。
她按亮屏幕时,手指好几次按错了键——额头的血淌进眼睛里,什么都看不清。
卡车又撞过来了,这次撞在左后轮上,皮卡瞬间失控,往悬崖边滑了半米。
“快!”李维吼着猛打方向。
徐津婷终于按对了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刚要喊“段熠”,卡车又一次撞上来,手机脱手飞出去,砸在挡风玻璃上弹回来,被她死死攥在手里。
皇家会所的包厢里,段熠正把玩着块刚解出的翡翠毛料,吴努在旁边笑谈着帕敢的矿价。
手机突然响起来,屏幕上跳着“李维”的名字。
段熠随手接起,刚“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还有徐津婷断断续续的哭腔,夹杂着李维的怒吼。
他脸色瞬间沉下来:“在哪?!”
“不……不知道……在山……山道……”
徐津婷的声音被又一次撞击打断。
他此刻顾不上追踪定位器的位置。
果敢到帕敢的老山道他熟,最险的一段是黑风口,旁边就是悬崖,只有一条窄路。
“听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前面是不是有棵歪脖子老榕树?看见了就往右拐!拐进去有个废弃的矿洞,洞口被碎石堵着,往里推三米!进去后关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李维的吼声:“右拐!老榕树!”
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然后电话就断了。
段熠“啪”地把手机拍在桌上。
“老鬼!”他朝门外喊了声,立刻推门进来一壮汉。“带兄弟往黑风口去,接人!”
“告诉兄弟们,看见无牌卡车,直接废了。”
“是赛隆的人?”吴努问。
“除了他没别人。那里的矿洞是多年之前开的,早弃了,只有核心的几个人知道。”
而此时的黑风口,李维正拼着最后力气把皮卡往矿洞深处开。
卡车在洞口停了停,大概是没看见他们的踪迹,骂骂咧咧地往果敢方向开了。
李维趴在方向盘上咳着血,徐津婷摸索着关了手机。
矿洞深处黑得发沉,只有皮卡仪表盘还亮着点残光,映得李维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他靠在驾驶座上,左胳膊不敢动,肋骨那处疼得像是有钝器在反复碾,每喘口气都带着抽痛。
却还是先偏过头,哑着嗓子问徐津婷:“你……能挺住?”
徐津婷额头上的伤口结了层血痂,右胳膊被划开的口子还在隐隐渗血,疼得她抖。
但她只是点了点头,“没事。”
其实谁都疼。
李维闭了闭眼,把到了嘴边的痛哼咽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缓些:“说点什么吧。”
徐津婷没懂,转头看他。
“分散下注意力。”李维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我这几年……早习惯了,扛得住。倒是你……怕你熬不住。”
徐津婷沉默了片刻,确实觉得疼得难熬,尤其是静下来的时候,每一寸伤处都在叫嚣。
她往驾驶座挪了挪,听见李维呼吸声里带着的不稳。
“我裤兜……”李维大概是动了下牵扯了伤口,倒抽了口冷气,才接着说,“烟和打火机……还在不在?”
徐津婷伸手去摸他的裤兜。
他的裤子沾着血和尘土,布料硬邦邦的。手指伸进去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大腿,能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了。
“在。”徐津婷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烟盒被压得有点扁,但还好,里面还有大半盒烟。
“帮我拿……抽两口。”
徐津婷抽出一根烟,递到他嘴边。
他叼住,她又打着火机凑过去。
他吸了一口,像是松了口气,疼得发紧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抽了两口,他把烟递出来。
徐津婷没接,反而自己凑过去,也吸了一口。
烟味呛得她喉咙发紧,忍不住咳了两声。
李维愣了愣,看着她,仪表盘的光落在他眼里,带着点意外。
“你也抽?”
“初中时学的。”徐津婷把烟又递回给他,声音很轻,“那时候觉得帅。后来学乖了,戒了。”
她望着洞口的方向,那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
“以为能把过去翻篇。”她没头没尾地说,“结果发现……我心里就算是翻篇了,过去的那些人……却没有。”
没说是什么人,也没说是什么事,话说得云里雾里,像被风吹散的烟。
李维又吸了口烟,烟蒂在黑暗里亮了亮。
“虽然你没说具体……但听着……也很有道理。”
矿洞里又安静下来,李维指间烟蒂偶尔有光明灭。
疼还在,但好像真的因为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稍稍缓了些。
徐津婷垂着头,听着李维把那根烟抽完,最后将烟蒂摁灭在仪表盘上,发出轻微的“滋”声。
他半天没说话,大概是疼得厉害了。
徐津婷把烟盒和打火机又塞回他裤兜,这次动作很轻,没再碰到他。
"刚才听见车声了?"李维忽然哑着嗓子问,眼睛没睁。
徐津婷侧耳听了听。
"没有。许是风声吧。"
矿洞深处的寒气渐渐淡了些,洞口透进来的灰白光亮里,能看见浮尘在慢悠悠地飘。
李维缓了好一阵,肋骨的疼稍稍歇了些,才又开口,“其实这次来帕敢……不是单为核料。”
徐津婷正用撕下来的账本纸页轻轻按自己胳膊上的伤口,闻言抬了眼。
“洪家那边递了话。说周祥这两批上供的料,不仅数量少了三成,成色也次得厉害——以前总掺两块冰种撑场面,这回连好点的糯种都稀稀拉拉的。”
他咳了两声。
“洪家疑心重,早觉得周祥不对劲,想把他换掉,换个自己人来管矿。段哥派我来,就是瞧个实底——周祥是不是真敢把好料扣下,是不是……跟赛隆勾上了。”
徐津婷捏着纸页的手紧了紧。
想起在矿上时,周祥确实不对劲,原来不是错觉。
“看来是勾上了。”李维的语气带着点笃定,“好料十有八九都给了赛隆。赛隆缺毛料洗钱,周祥缺人撑腰——毕竟洪家要换他的话传出去了,他不找个靠山,往后在帕敢站不住脚。”
“那他们……”徐津婷的声音有点发涩,“知道我们是来查他的?”
“肯定知道。”李维往洞口望了眼,光又亮了些,能看见洞壁上斑驳的凿痕,“周祥混了这么久,段哥身边不可能没他的眼线。他早该猜到我们来的目的,说不定……从我们进矿那天起,就报给赛隆了。”
“赛隆的人在路上堵我们,是早就算计好的——把我们灭口,再扔到旁边的悬崖底,车一推下去,谁看得出是人为?只当是赶夜路翻了车。”
徐津婷没说话。
想起刚才卡车一次次往皮卡上撞时的狠劲,周祥怕是早就想好了退路,用他们的命,给赛隆递投名状。
“段哥早料到会有麻烦。”李维忽然低低地笑了声,“出发前他跟我说,‘要是周祥真反了,别硬拼,把人带回来就行’。我还跟他拍胸脯……”
话没说完,又疼得闭了闭眼。
“你已经护住我了。”
徐津婷往他那边靠了靠,想扶他又不敢碰。
李维没接话,只是望着洞口的光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这地界就是这样——你不害人,人也会害你。周祥跟着段哥快六年了,说反就反……”他没再说下去,声音里带着点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