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我要把他写进小说里。

    葛思宁这样想。

    虽然经历过抓包事件之后,她对创作事业短暂地产生了抵触。细细想来,原因比起羞耻更多的是恐惧。

    后来她只要一拿起笔,就会想起葛天舒的脸,还有她的话。

    葛思宁甚至想过,以后都不写了,再也不写了,没意义的。

    然而文字会像鬼一样缠上每一个为它着迷过的人。

    暑假里每一个燥热的夏夜,葛思宁躺在床上,都会被创作的欲.望折磨得浑身发冷,唯有大脑是滚烫的,一颗心翻来覆去,催促她坐起来,做起来。

    她告诫自己不行。

    小时候葛天舒为哪件事打过她的手心,她就永远不会再做那件事。

    不是因为听话,也不是被驯服了,而是葛思宁觉得那些事没有一件重要到她愿意为之和父母对抗,对她的意义也仅此而已。

    她原以为写小说也是。

    或许确实是吧。

    可江译白出现了。

    他比她过往在学校里参考过的男性,都更符合她对男主的幻想。

    葛思宁跟在他的身后,在路灯下踩着他的影子,默默想,我要给他很好的一生,很好的伴侣,很好的结局。

    -

    葛朝越在朋友家烧烤,那个朋友葛思宁也认识,叫陈锐。来过她家,留宿过,和江译白一样性质,她哥的好朋友。但是她没想到江译白也认识他。

    她和一群人打了个招呼,他们朝气蓬勃回应。有人开玩笑:“还真成你妹了。”是对着江译白说的。

    江译白搂了下葛思宁的肩膀,很快松开,回他:“就是我妹。”说完他回头对她眨眨眼,“是不是?”

    葛思宁说:“是。”

    葛朝越哼了一声。

    “才认识几天就好得穿同一条裤子了。”

    陈锐哈哈道:“哎哟,亲哥吃醋了?不至于吧。”

    “妹妹过来吃烧烤。”

    葛思宁蹲在炭火边,本来不饿的,但是被这股味道勾得有点馋了,伸手想拿一串牛肉串,结果葛朝越那张嘴又开始犯贱:“不是说减肥?才坚持了几天就破戒,不怕反弹啊?哦,不过也没减几天,应该也没瘦多少吧。”

    葛思宁的手瞬间缩了回去。

    缩到一半,被抓住。

    “操。”

    他原来也会说脏话。

    江译白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从葛朝越那里抢了两把牛肉串塞到她手里。

    葛思宁不喜欢说脏话的人。但是如果这句脏话是对着葛朝越说的,那她很乐意听。更何况下一句是护着她的:“你一天不欺负你妹会死?”

    葛朝越讪讪的,“不是你妹吗?送你了就是你的。”

    小时候他也经常吓唬葛思宁要把她送人,葛思宁每次都会皱着一张脸,想哭又不肯哭。

    现在葛思宁只说:“谢谢。”

    “……”

    江译白看了她一眼,目光赞赏,觉得她打配合打得好。

    “多吃点,别听葛朝越乱说。”陈锐圆场,“这个哥哥不嫌你胖。”他指了指江译白。

    江译白:“本来就不胖。你们审美是不是畸形?”

    他说着伸出自己的胳膊和葛思宁做对比,葛思宁发现他有肌肉。

    江译白摸了下她的脑袋,“你看,你瘦着呢。”

    葛思宁自己上网测过BMI指数,觉得确实是有点不健康了,才决定减肥的。

    但是江译白这样说这样做,她很受用,胃口大开。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是尾声了,考虑到葛天舒在家,葛朝越也不好让葛思宁在外面呆那么晚,于是待了没多久就带她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已经关了,父母回房间了,葛朝越让江译白陪他在院子里聊会天。

    “小孩上去睡觉。”葛朝越赶她。

    葛思宁嘁了一声,心想聊个屁,他是想在院子里抽烟。她在楼上看到过好多次了,江译白自己不抽,但是经常陪葛朝越。两个人间或说说话,有时候面无表情,有时候嘻嘻哈哈。

    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讲。

    她那时小,不知道长大以后会有许多难言的烦恼,只能在寂静里流露。

    她心里的哥哥一直都神经大条,无忧无虑。

    葛天舒隔天就走了,又出差。

    葛思宁吃午饭的时候松了口气,被葛朝越嘲笑,“胆子比鸡还小。”

    她知道他又在阴阳怪气她中考前那件事,瞪了他一眼。

    吃完饭江译白主动帮忙洗碗,葛思宁在桌子底下踢葛朝越的脚。

    葛朝越问她干嘛,她说:“怎么让客人洗碗?你去帮忙啊。”

    “你怎么不去?”

    “哼。”

    “好好好,”葛朝越受不了她,“我帮还不行吗?”

    他帮就帮,经过水池的时候还掐了下江译白的腰。

    那人偏头问他是不是贱。

    葛思宁发现他其实很毒舌,只是不攻击她。

    葛朝越回头看了还坐在那里的葛思宁一眼,小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正襟危坐,他语气酸溜溜地说,“你妹妹让我来帮帮你!舍不得你洗碗呢。”特别大声。

    葛思宁装聋作哑。

    王远意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妈妈不在家,家里的菜单基本上都是顺着葛思宁的口味来。

    葛思宁说要吃火锅。

    这种重油重盐的东西,葛天舒看一眼都要皱眉头。

    王远意说可以,不过,“我下午去买菜,你在家里上课。”

    葛思宁皮都紧了,“上什么课?”

    她话音刚落,就对上江译白的目光。

    依旧是温和又耐心的,但是葛思宁心里一咯噔,感觉这段时间由他所带来的悸动全都沉塘了。

    -

    他们家的院子里有一颗老树,年纪貌似比葛朝越还大,每到夏天,就成了蝉鸣表演的舞台。

    葛思宁咬着笔头,眼睛在看题目,心其实早就飞出去了。

    江译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等她。

    她被看得很有压力,但是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

    他们虽然是在预习高中的课程,但是因为是第一天上课,所以江译白给她的卷子大部分都是初中学过的内容。

    这些内容葛思宁考完就丢掉了,又怄气怄了这么久,哪里还记得。

    “不会?”

    “忘干净了。”她老实说。

    他点头,并不意外,“那我们今天先回顾一轮。”

    葛思宁不说话。

    学游泳的那段时间,江译白已经摸清了她的套路,葛思宁也向他展现了她的性格。所以此时此刻,他清楚地知道抿唇的少女不高兴了,心里不想配合。

    但他选择不在乎。

    “开始吧。”

    做老师要有做老师的威严。

    -

    软硬并施地上了两天,葛思宁感觉自己快死了。

    不是江译白教得不好,是她实在不想学。

    而且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上课就变成严肃冷厉的老夫子,一下课又做回如沐春风的好哥哥,切换之快令葛思宁应付不及,有时候想在日记本里写两句他的坏话,都不知道如何下笔。

    她觉得自己被拿捏了。

    压力一大,她的创作欲就空前旺盛。

    江译白每天都会给她留需要耗时半小时的课堂作业,葛思宁在草稿纸上算着算着数,就写到别的地方去了。

    等到七月底,她的故事已经写完开头了。

    她偷偷摸摸,不敢暴露。

    因为放假了素材稀少,所以她笔下的角色或多或少地参考了这段时间见过的人。

    比如陈锐,比如,葛朝越。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葛思宁也不想用他。坏就坏在葛朝越有副好皮囊,又老是和江译白搂搂抱抱,有一天晚上她出来上厕所,还看到葛朝越从江译白房间里出来。

    至于陈锐,葛思宁观察他很久了。

    她身边的所有人事都是她的素材。

    她原以为江译白是个好人,所以决定给他写一个一帆风顺的故事,但是自从上课以后,江译白就开始折磨她了。葛思宁就改了主意,决定给他的人生加点坎坷,加点出轨,加点强制爱,加点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的遗憾……

    她越写越上头,越写越疯狂,那天正在上课,王远意突然叫他们下来帮忙搬东西,江译白留了张卷子给葛思宁,让她先做,就下去了。

    葛思宁哪有心情,满脑子都是快点下课我要写文。老夫子一走,她马上掏出自己的小本本。

    她记吃也记打,但是刀口舔蜜的感觉令人上瘾。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楼下传来脚步声,葛思宁通过声波判断远近,赶在江译白进门之前嗖地把本子丢进抽屉里,并且用试卷迅速替换。

    江译白走过来,见她一题没写,知道她是偷懒了。

    没事,他说,“反正今天必须做完的,晚上再写也可以。”

    葛思宁没憋住,垮下脸。

    -

    他的课时费是月底结。

    葛思宁之前也请过家教,王远意为了保证稳定性,都是给一部分定金,课程上完了结尾款。

    不知道是不是江译白对此有异议,所以要求月底结。

    她偷偷听到葛朝越私底下和王远意说,让他把江译白教游泳的费用也结了。

    “您也知道葛思宁那个水性,能教会真的花了很多心思。更何况他天天哄着葛思宁,您没发现您女儿最近脾气都少发了吗?换做是我我可伺候不了。外面托管都要一百块一天呢,她这种大龄儿童更不用说了……”

    王远意说他心里有数,又说:“你当你爸是什么人啊?小江对思宁好我看在眼里,倒是你,能不能少惹你妹妹?”

    “我怎么惹她了?爸你说这话我就不认同了……”

    葛思宁贴着墙的背冷冷的,手心里全是汗。

    -

    她故意好几天不写课后作业,江译白看出来了,但是没发火。他问她,晚上都在房间里干嘛。

    葛思宁说:“关你什么事?”

    她以为自己的尖锐足够戳伤他,结果江译白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和她僵持了一会儿,然后妥协了。

    “好,那我不问了。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做。”

    葛思宁反而更加生气,扭过头去,题目都不看就开始解,套公式。江译白早和她说过条件里面会有陷阱,但她就是故意代错。

    她之前一直希望江译白觉得她聪明,但是生起气来,就都忘了。

    江译白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一是被葛朝越打过预防针,二是觉得青春期的反复无常最好的应付方式是体谅,所以也没说她什么,只在那道题上面大大地打了个叉,连公式分都不给葛思宁。

    她的小测试卷父母都要看的,葛思宁看了一眼分数,突然怒上心头。

    她忍了又忍,终于在半夜葛朝越和江译白打包宵夜回来让她下来吃的时候,爆发了。

    “走开!我不吃你的东西!”

    葛朝越摸摸鼻子,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手往后推了江译白一把,意思是哥哥你上。

    江译白又摆出那副温柔的虚伪样子,声音和姿态都放低下来,问葛思宁:“好妹妹,怎么生气了?”

    葛思宁梆地甩上门。

    “真生气了。”

    “你又干了什么?”

    葛朝越无辜道:“我能干什么?我草,就不允许是她自己心情不好吗?怎么什么都是我?”

    他们下楼去了,江译白说了什么,葛思宁听不见。

    她愤怒地想,都是你都是你!关葛朝越什么事!

    她特别后悔没有把火当面发出来。

    于是在他们吃完,葛朝越上厕所,江译白路过她房门的时候,葛思宁猛地打开了门。

    他脸上写满了惊讶。

    葛思宁既难过又愤慨:“你是不是为了钱才当我哥哥的!你之前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怕我不上你的课?!”

    江译白始料不及,张唇,还没说话就被她盖棺定论。

    “你就是在讨好我!讨好我家!根本不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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