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葛朝越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葛思宁已经把门关上了。

    他看了看表情若有所思的江译白,边抽裤带边问了句:“怎么了?吵啥呢?”

    江译白沉吟一秒,本来打算说没事。但是脑子里甩不掉葛思宁微红、泛着泪光的眼睛,突然意识到她的怒气不仅仅是怒气,还带着委屈。

    于是他换了个话头,搭着葛朝越的肩膀:“下楼下楼,我陪你抽两根。”

    葛朝越在月光下踩灭烟头,嘶了一声:“小丫头,情绪忒多。”

    他说着就要折返回室内,江译白眼疾手快地攥住他:“干嘛去?要抓她出来骂啊?”

    “没必要。这么晚,她估计都睡了。而且这事说到底,你妹也没冤枉我。”

    他和葛朝越虽然是好朋友,但是成年人的友谊多多少少都参杂着利益。他在学校里照顾葛朝越许多,所以葛朝越愿意把妹妹的家教这个肥差介绍给江译白。两个人心知肚明,是有来有往的一种人情世故。

    至于对葛思宁的那些好,江译白不否认自己有私心,但葛思宁把他说得唯利是图,他还是有点儿伤心的。

    不过小孩子的世界嘛,非黑即白。

    “你跟她说这些,她现在还理解不了,只会徒增烦恼。”

    葛朝越哼了一声,“我不说这个,我就是觉得她太没礼貌了。再这样下去,该无法无天了。”

    隔天葛思宁又闹脾气,不肯下来吃饭。王远意让葛朝越上去叫,葛朝越理都不理,还说,“爸你别老惯着她,不然以前上了大学出了社会,她这性格怎么为人处事?”

    王远意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是葛思宁正在长身体,不能不吃饭啊。他拍拍江译白,面露难色,意思很明显了。

    葛朝越一眼扫过来,知道江译白不好拒绝,大声道:“不准去!去了我跟你绝交啊!”

    楼上的葛思宁听得一清二楚,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但是课还是要上的。

    江译白拿着试卷,端了碗馄饨进来,对葛思宁说:“课前作业,把这个吃了。”

    葛思宁看了他一眼,想拒绝,但是江译白已经预判,直接道:“你什么时候吃完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上课,你拖时间我们就延长下课时间,每天两小时,是指有效的两小时。”

    葛思宁内心窝火,却不敢造次,拿起勺子。

    葛朝越掐着下课的点进来,推江译白出去。

    葛思宁吸了口气,猛地回头,看向江译白,眼睛里写着:你居然告状!

    江译白觉得她真是有意思,骂人的时候气势昂扬、理直气壮,也不控制音量,完全没想过被听见的影响,现在却震惊他和葛朝越说了这件事。

    他觉得啼笑皆非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被她瞪出几分心虚。

    江译白不知道葛朝越要和葛思宁说什么,但是他还是解释了一下:“思宁,我没有恶意,你不要想得那么复杂。”

    至于为什么告诉她哥,是因为有的话,江译白一个外人不好对葛思宁说。

    平时玩笑归玩笑,但哥哥到底是哥哥。

    而他只是她的家教,仅此而已。

    葛思宁的肺腑涌起一阵难言的灼烧感,怒火在葛朝越具有压迫的视线下烧得旺盛。

    盛怒之下,她根本听不进江译白的解释。

    心里的恶气难出,她恶狠狠地盯着江译白出去。

    他倒是贴心,还带上了门。

    -

    江译白下了楼,王远意正在做饭。

    他走过去,“叔,我给您搭把手。”

    “小江。下课了?”

    “嗯。”

    “思宁今天状态怎么样?”

    “一开始有点走神,讲完知识点以后注意力集中了一点。”

    “辛苦你啊,她这孩子就这样。粗心,没耐心,脾气也不是很好。”

    江译白帮忙择着菜,“其实还好,我能看出来她是很聪明的。”

    王远意笑笑,没接这个话茬。

    江译白原以为以这对兄妹平时的相处模式,他出去不久之后,楼上就会动荡。

    然而一直到喊他们下来吃饭,房门都是静静的。

    他又以为葛思宁不会下来了。

    毕竟这小丫头一生气、一委屈、一有一丁点不顺心,就闹绝食,要人哄。

    结果葛思宁不仅下来了,还是被葛朝越牵着手下来的。

    他有点惊讶,站在桌边盛饭,看她走过来。

    她垂着头,拒绝和他对视。

    倒是葛朝越,跟没事人一样,学哈巴狗流哈喇子:“今天吃牛肋条啊?真好真好——”

    王远意在厨房里喊:“妹妹下来没有?”

    “下来了。”

    “过来洗手。”

    葛思宁明明可以从江译白身后经过去洗手池,但是她饶了桌子一圈,从另一边过去了。

    晚上江译白在葛朝越房间里打游戏,问他:“你跟你妹说我坏话了?”

    “什么鬼?”葛朝越一颗心扑到屏幕上,随口应付,“我只是引用了几个寓言故事和她说了一些人生真理而已。”

    “比如?”

    “比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对你好。”

    操。

    江译白在心里骂了句。

    他昨天晚上在院子里跟葛朝越说的话,被他当个屁给放了。

    “你跟你妹说这些,就跟和小学生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奥特曼一样。你都不觉得残忍吗?”

    葛朝越瞥了他一眼,“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奥特曼啊。”

    “……”

    江译白倒吸一口凉气,捏着手柄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屏幕上的小人一头撞死了,葛朝越还嘻嘻哈哈地说他菜逼一个。

    明明是同父同母,江译白真的不知道葛天舒和王远意怎么生出了超绝钝感力的葛朝越,还能生出葛思宁这个高敏感小孩。

    -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他自己处理。

    被葛朝越这么一教育,江译白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该拿葛思宁怎么办了。

    而葛思宁也开始拒绝和他沟通。

    除了上课时必要的交流,其他时间她一概无视江译白。

    有时候遇到不懂的题目,就拿笔指一指,用眼神询问,好像和他说一句话她就会死一样。

    刚上大学的时候,江译白就经常听到葛朝越在床上打电话,不耐烦的语气里夹杂着一股深深的无奈,哄人的条件一个接一个。他和其他舍友一开始都以为他和女朋友吵架了,私底下还说他们感情真好,吵得那么频繁都没分手。后来才知道,和他通话的人是他妹妹。

    葛朝越烦都烦死了,“她说我这么久不回家,是不是不要她了。我说我忙,她说我游手好闲有什么好忙的,还威胁我说再不回家,就把我高中逃课去网吧、早恋、抽烟喝酒的事情告诉爸妈,我真是操了,我又不是她的保姆,我出来读书还要天天看她脸色。”

    葛思宁就是这样奇怪,想他不说想,别扭得要死,不达目的不罢休,且拒绝一切条件置换。超过了时限,就更一发不可收拾。

    葛朝越和她打完电话以后的下一个假期才回家,结果处处碰壁。

    他那时候和江译白说,他妹妹就是只白眼狼。

    江译白那时候还笑他幼稚,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风水轮流转,他没想过他那时候说风凉话,现在却和葛朝越感同身受。

    葛思宁抗拒一个人的言行很明显,明显到甚至有些欲盖弥彰,但偏偏你又不能说她,不然把她薄得像纸一样的自尊心给戳破了,后果不堪设想。

    江译白还没想到对策,只能放任她先气一会儿。

    他认真反思过,一开始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每每抓到葛思宁愤懑的余光,瞥去时只剩一个后脑勺的时候,心里会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来。

    好像虽然是葛朝越把话说穿了剥夺了少女天真的权利,但是他也参与了这场围剿一样。

    转机发生在葛天舒带客户回来做客那天。

    客户一家三口来拜访,江译白因为寄住的关系,坐下来一起寒暄。葛朝越在旁边用膝盖撞他的腿:“葛思宁的天敌来了——这个胡梦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没说话,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个坐在对面的女孩。

    葛天舒正攥着她的手赞不绝口:“哎哟看看你们家小梦,水灵得嘞。这皮肤,这眼睛,漂亮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之前去开家长会,我在排名榜上找葛思宁找了半天,结果先找到了小梦!你说好不好笑?你们家孩子呀,真是成绩好,长得也好。我听说这个暑假,小梦去国外参加钢琴比赛,还拿了奖是不是?来来来,我这里有一个红包,是专门准备给孩子的。”

    大人们一阵虚与委蛇,胡梦推着葛天舒的手,微微红着脸说不要。

    她表情谦虚,但眼睛里写满了得意。

    视线滑过葛思宁,在她妈妈说“那我们就收下了”之后,主动提问:“不知道思宁这个假期都在做什么?”

    王远意刚张口,想说点什么,就被葛天舒打断了:“她啊,吊车尾上的重点,我怕她开学以后跟不上,就给她请了个家教。”

    胡家夫妇感慨;“刚中考完就上课啊?那也太辛苦了。”

    “笨鸟先飞嘛。哪有你们有福气,小梦一点不叫人操心的。”

    “没有没有,一样调皮。这几天还闹着要去上拉丁课呢。我说你从早到晚都是兴趣班,不累吗?她说技多不压身……”

    “这样啊……”

    葛朝越偷偷和江译白说:“走。”

    “去哪?”

    “别管,溜了再说。再不走葛思宁又要闹了。”

    江译白狐疑地看他一眼,再去看葛思宁,她果然表情欠佳,一脸乌云。

    两个人绕到沙发后面,出了院子,果然没多久,里面就吵起来了。

    葛朝越耸耸肩:“必备节目。我妈就喜欢通过贬低葛思宁,来衬托别人。”

    江译白刚才听出来了,但是,“为什么?”

    “社交手段吧。客户来家里坐,不得哄开心了?”

    虽然葛天舒是为了生意,但是她也忽略了葛思宁的感受。

    葛朝越说:“没办法。”

    家里就葛天舒一个人养家,早年王远意虽然也上过班,但是孩子没人带,也不是事。

    葛思宁哭着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人们只当是小插曲,继续在客厅里言笑晏晏。

    胡梦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哥哥们好。”

    “你好。”

    “刚才思宁好像哭得很伤心,阿姨说不用理会,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你们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葛朝越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胡梦,总觉得这姑娘年纪小,心眼却多。这会儿被问起,不冷不热地反问了句:“找她干什么?”

    “我想和她道歉。”

    “道什么歉?”

    胡梦歪下头,脑袋上的发卡在太阳底下发光,很刺眼,像她这个人一样。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思宁不开心,应该是因为我吧。”

    葛朝越在心里嗤了一声,不接茬,“马上就要吃饭了,你别乱走。”

    胡梦回去了,江译白问他:“那你不去安慰安慰?”他说的是葛思宁。

    葛朝越摇头,“以前安慰过,但是没用。葛思宁伤心就是伤心了,她的伤心只会暂停,不会消失。”

    江译白不说话了。

    在摇椅里坐着晒了会儿太阳,他站起来。

    葛朝越问他去干嘛。

    他说回房间。

    事实上他确实是想回房间的。

    但是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花房。

    之前他和葛朝越帮王远意搬东西,就是搬到这里。那时候江译白就注意到了这些水箱,但是当时没机会好好观察。

    今天他走进来,才发现里面储存着一个又一个玻璃鱼缸。

    各色各类的游鱼生存于此,阳光从透明屋顶落下,将水折射出清澈的蓝色。

    他忍不住驻足。

    无声地推开没上锁的门,隐约能听到低低的啜泣。

    江译白握在门把上的手收了回去。

    他站在外面,摸了摸口袋,往回走,葛朝越还坐在那里,看见他,问:“不是说回房间?”

    “迷路了。”

    葛朝越:?

    江译白没再解释,从另一侧进去,拿了一包抽纸回去。

    -

    葛思宁蜷着身体坐在地上哭。

    她背靠着柜子,外面的人看不到,阳光也照不到。

    这里隐秘、安静,只有金鱼在听。

    她的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那只手拿着纸巾朝她伸过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下一秒倔强地扭过头去。

    江译白问她:“鼻涕是什么味道的?”

    葛思宁一恼,张嘴确实尝到了咸咸的。她抬起手背想揩去,江译白的手已经伸过来,替她擦干净了。

    一点也不嫌弃。

    葛思宁被他轻轻捏着鼻子,眼眶红得像只兔子,看他的眼神带着防备:“我没有钱给你。”

    江译白嗯了一声,把纸巾折起来,揉成一团,又抽了张新的替她擦脸。

    “我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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