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林最是寒冷。岳翎的靴子早已被露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声响。萧云澹的身体越来越沉,她的肩膀已经失去知觉,只能靠意志力支撑着不倒下。
"再坚持一会儿..."岳翎喘着粗气,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脊,"翻过那座山就是黑水河谷。"
肩上的男人毫无反应,唯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岳翎咬紧牙关,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前行。前世的她何曾吃过这种苦?沈家嫡女出入皆有仆从搀扶,连绣花鞋沾上尘土都要更换。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天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暴雨倾盆而下,瞬间将两人淋得透湿。
"该死!"岳翎急忙寻找避雨处。山坡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形成天然屏障,她艰难地挪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萧云澹放下。
借着闪电的光芒,岳翎检查他的伤势。包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水和雨水浸透,伤口边缘开始泛白——这是感染的征兆。
"萧云澹!"她拍打他的脸颊,"醒醒!"
男人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睁开眼睛。岳翎摸向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暴雨如注,岩石下的空间狭小潮湿。岳翎解开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将萧云澹移到相对干燥的位置。她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岳家秘制的救命药,仅剩最后三粒。
"便宜你了。"岳翎捏开萧云澹的下颌,将一粒药丸塞进去,然后含了一口雨水,俯身渡入他口中。
唇瓣相触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萧云澹的嘴唇干裂却柔软,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岳翎猛地直起身,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嘴。
"这是救人,别多想。"她自言自语道,却感到耳根发烫。
雨势渐小,东方泛起鱼肚白。岳翎决定冒险生一堆小火。她收集了些尚算干燥的树枝,用火石点燃。火焰升起的瞬间,她长舒一口气。
"冷..."
微弱的声音让岳翎一惊。萧云澹半睁着眼睛,睫毛上挂着水珠,在火光中像碎钻般闪烁。
"你还知道冷?"岳翎嘴上不饶人,却迅速脱下自己半干的中衣外袍盖在他身上,"逞英雄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萧云澹的嘴角微微上扬:"小将军...教训得是。"
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岳翎不得不俯身靠近。突然,萧云澹抬起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湿发。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岳翎僵在原地。
"为什么...冒险救我?"萧云澹问,眼神清明得不似高烧之人。
岳翎别过脸:"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你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岳翎猛地转头,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我这一世——"她突然住口。
萧云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一世?"
岳翎心跳如鼓,急忙起身:"雨停了,我们该走了。"
她背对着萧云澹整理行装,却感觉他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背上。前世今生两个灵魂在体内撕扯,她险些脱口说出重生之事。
"能走吗?"岳翎递过一根树枝做的简易拐杖。
萧云澹试了试,摇头:"恐怕要劳烦小将军再背我一程。"
岳翎瞪他,却见他脸色灰白不似作伪,只得叹气蹲下:"上来。"
就这样,十五岁的少女背着比她高大半个头的男子,一步一步向北方挪动。萧云澹的呼吸喷在她颈间,温热而潮湿。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在她耳边低语,"为什么救我?"
岳翎沉默片刻,道:"你腰间那块玉佩...我见过。"
"哦?"
"五年前,父亲曾拿着同样的玉佩对我说,这是恩人的信物。"岳翎半真半假地说,"他说有朝一日若见到持此玉佩之人遇险,当以命相护。"
萧云澹轻笑:"岳将军言重了。"
"所以你知道我爹是谁。"岳翎并不意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岳明远的女儿。"
"北疆谁人不识'银枪岳翎'?"萧云澹的声音带着赞赏,"十五岁就能单枪匹马挑翻三名北狄勇士,岳家明珠的名声可不小。"
岳翎耳根微热。前世她以美貌闻名,今生却凭武艺扬名,这种感觉颇为新奇。
正午时分,两人终于抵达黑水河谷。湍急的河水咆哮着穿过峡谷,一座摇摇欲坠的吊桥横跨两岸。
"对面就是黑水关。"岳翎放下萧云澹,眯眼望向对岸的城墙,"怎么没看见守军?"
萧云澹靠坐在岩石边,脸色凝重:"不对劲。"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深深钉入岳翎脚前土地!
"退后!"她瞬间拔剑,挡在萧云澹身前。
十余名身着黑色轻甲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手中弓弩齐齐对准二人。
"口令!"领头士兵厉声喝道。
岳翎深吸一口气:"长烟落日。"
士兵们面面相觑,却没有放下武器。领头人上前一步:"后半句?"
岳翎心头一紧——萧云澹没说还有后半句!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孤城遥望玉门关。"
所有士兵瞬间单膝跪地:"参见王爷!"
岳翎转头,只见萧云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尽管面色惨白如纸,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周淮在哪?"他问,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
"回王爷,周将军在关内等您多时了。"
过吊桥时,岳翎不得不搀扶萧云澹。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却硬撑着不在部下面前显露半分虚弱。
黑水关比她想象中要小,却戒备森严。穿过三道城门后,他们被带到一间简朴的石室。一名四十出头、脸上带疤的将领正在查看地图,闻声转身,惊喜交加地跪下行礼:"王爷!末将终于等到您了!"
"起来。"萧云澹摆手,"情况如何?"
周淮看了一眼岳翎,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岳小姐不是外人。"
周淮这才道:"三日前收到密报,玉王已经控制了京城近郊三大营,恐怕不日就要...动手。"
萧云澹冷笑:"我这位三哥,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岳翎心头一震。前世的玉王萧云珏正是在这个夏天发动宫变,血洗皇城。当时她作为二皇子妃被困东宫,只听见外面杀声震天...
"岳小姐?"萧云澹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脸色不太好。"
"连日赶路,有些疲惫。"岳翎掩饰道。
周淮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这位就是岳将军的千金?令尊可好?"
"家父..."岳翎突然想起北狄大军压境的事,急忙将情况说明。
周淮脸色大变:"不好!北狄与玉王必有勾结!"他转向萧云澹,"王爷,我们必须立刻派兵支援岳将军!"
萧云澹点头:"你亲自带两千精兵前去。"又对岳翎道,"你也一起回去。"
岳翎皱眉:"那你呢?"
"我自有安排。"
"不行!"岳翎脱口而出,"你的伤..."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周淮和其他将领的表情变得微妙,有人甚至偷偷交换眼神。
萧云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依旧板着脸:"岳小姐是在命令本王?"
岳翎咬牙跪下:"末将不敢。只是王爷伤势未愈,若有不测..."
"起来。"萧云澹无奈道,"周淮,你先去准备。"
待众人退下,石室内只剩他们二人。萧云澹突然踉跄了一下,扶住桌沿才没倒下。
"逞强!"岳翎急忙上前扶他坐下,解开衣襟查看伤口,果然又渗出血来。
萧云澹任由她摆布,突然问道:"你似乎很了解玉王?"
岳翎手上一顿:"北疆将领,自然关注朝堂动向。"
"是么?"萧云澹的目光如炬,"刚才提到玉王可能谋反时,你的表情...不像是在听新闻。"
岳翎心跳加速,强自镇定地为他重新包扎:"王爷多心了。"
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萧云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沈寒霜。"
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岳翎头顶!她猛地抬头,对上萧云澹深邃的眼眸。
"你...你怎会..."
"那晚你说梦话,喊了'陛下',还提到'梅妃陷害'。"萧云澹轻声道,"三年前二皇兄登基后,唯一被废处死的皇后就是左相之女沈寒霜,罪名正是谋害梅妃皇嗣。"
岳翎浑身发抖,前世死亡的痛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发现武器早已被卸下。
"别怕。"萧云澹的手依然覆在她手上,"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岳翎突然笑了,眼中泛起泪光,"真相就是我被家族当作棋子送入宫中,又被当作弃子抛弃!真相就是我的夫君亲手赐我毒酒,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泪水终于滑落,她却倔强地不肯擦拭:"现在你知道了,要拿我这个借尸还魂的妖孽怎样?"
萧云澹沉默良久,突然抬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个动作如此温柔,让岳翎一时忘了躲闪。
"我只看到一个被辜负的女子。"他低声道,"和一个勇敢重生的灵魂。"
岳翎怔住了。前世今生,从未有人看穿她的伪装,更不曾如此...理解。
"你...不觉得荒谬吗?"
萧云澹轻笑:"三年来我躲过十七次暗杀,见过比这更荒谬的事。"他正色道,"沈寒霜已死,你现在是岳翎,这就够了。"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淮匆匆闯入:"王爷!紧急军情!"
萧云澹瞬间恢复威严:"讲。"
"探子来报,北狄大军突破烽火台后兵分两路,一路围攻岳将军大营,另一路...正向黑水关而来!"
岳翎猛地站起:"父亲有危险!"
萧云澹也站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传令,全军备战。周淮,你带一千精兵抄小路去支援岳将军。岳翎..."
"我要回去救父亲!"岳翎坚决道。
萧云澹凝视她片刻,点头:"你随周淮同去。"他从腰间解下那枚玉佩递给她,"拿着这个,必要时可调遣我麾下任何部队。"
岳翎接过玉佩,触手温润。她深深看了萧云澹一眼:"保重。"
转身离去的瞬间,萧云澹突然唤住她:"岳翎!"
她回头。
"活着回来。"萧云澹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急切,"我等你...告诉我更多关于'前世'的事。"
岳翎心头一热,郑重地点头。走出石室,她握紧玉佩,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这一世,她不仅要报仇雪恨,更要守护所爱之人!